林彦弘不是裕王,他不知道这位梁州最尊贵的亲王,面对眼下这种情况,当如何抉择。
过了不知多久,沉默终于被打破,李祈裕对长子道:“你准备一下,马上率部,去西沧。”
李景承没有丝毫犹豫,拱手而应:“是,父王。”
林彦弘闻言,就知道裕王做了决定。
如今,在京中卧病恐无多少时日的人,是李祈裕的亲兄,他们在七王争储的时候兄弟联手、患难与共,终于助李祈熹登上皇位。
无论是兄弟还是君臣,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他们之间的情谊总还是深厚的。
放弃进京勤王,等于放弃了兄长——做出这样的选择,对于李祈裕来说,绝对不好受。
但要他放任整个西沧的百姓被杀戮,也是绝无可能的。
——只是,到底是舍君王,还是舍百姓,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恐怕只有后人评说了。
“先去西沧,随时注意京中的动向,如果……再分兵。”
裕王转而看向林彦弘:“你也赶快收拾一下,跟景承一起去西沧,都督府留些人,不要乱。”
林彦弘也跟李景承一样,立刻回应。
祺王造~反,京中派任西沧的官员,此刻多半已经被杀害,最好的情况也是被软禁起来。
总之西沧的政务恐怕已经如一盘散沙,这时候光是到边境支持尚还不够,还得尽快帮助西沧恢复民政,以求安稳。
如今北境尚算凝成一股绳了,所以当务之急是让能吏去西沧,在李祈裕看来,最值得信任的人当然是林彦弘。
……
裕王回平武不易,他们很快就安排好接下来的事情,李祈裕甚至比他们还要快离开王府,返回南岭。
李景承迅速点将,带林彦弘一起赶往西沧,他们会先行一步,以便最快控制西沧民政。
为了要赶路,自然要采取“非常手段”,这也是林彦弘第一次亲身体验“从天上走”是个什么感觉。
面对那样的庞然大物,林彦弘已经不如一开始那般连看都不敢看了。
他在京郊围场杀死了一头妖魔,之后又在曲都与它们“错过”,林彦弘猜想自己的先祖返魂对妖魔是有一定影响的。
果然,林彦弘一靠近那只形似犬、身有双翼的妖魔,它就立刻露出骇人的獠牙,却是原地踱步,颇有些焦虑不安。
影卫中有一部分知道李景承是先祖返魂,有一部分却并不知情,但他们训练有素,从不对不应该注意的事情多好奇。
裕王殿下既然让世子用镇魔队,就说明世子是有魂现之力的,至于为什么瞒着外界,与他们的任务无关。
因为有李景承在场,所以他们并没发现引起妖魔恐慌的人,其实是林长史。
都是父王或者自己的影卫,自然没必要避嫌,李景承与林彦弘共骑,一路上没人表示惊讶。
他们很快赶到西沧,并先在边境一带盘旋了一阵,发现这里少了祺王镇守,妖魔果然猖獗起来。
那个被祺王留在西沧的皇子有眼疾,多少还是拥有魂现之力,只不知按照妖魔这样增剧的规模,他独自带着少许兵力还能撑多久。
“既然被祺王留在了边境,那说明这位三公子多半已经被放弃,就算劫他为质,恐怕也没有办法达到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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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公子
李景殊见到裕王世子和林彦弘的时候, 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似乎没有预料, 裕王竟然没有跟父王想的一样,选择先进京勤王, 以便在梁帝或者未来新君面前占一个好。
他被留下来,虽是弃子,但也有自己要发挥的作用——只不过他心知肚明, 这作用微乎,也不知道能撑到何时……
祺王府的三公子不像他父亲那样对天京有着很深的怀念甚至执念,他也不像兄长祺王世子,好多年都待在京中, 见惯了浮世繁华, 对西沧也许已经没有多少留恋。
这片土地是李景殊出生并成长的地方, 哪怕他身有眼睛, 视物不清,无法清清楚楚地将它看在眼里,李景殊依旧对这片土地有着深切而依恋的情感。
其实,他是自愿留下来的。
“父王, 西沧毕竟是我们的后方,若是妖魔犯境,由西域进入梁境,父王登顶之后重建西域,费时费心……不如孩儿留下,代为镇守边境,能保一时是一时。”
站在这样近的距离, 李景殊依旧看不清父亲祺王的面容和表情,他向来只能从对方的语气来判断其喜怒。
再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得到最多的,一开始是叹息,接着是厌倦,后来变成了漠视。
再一次听到父亲的叹息声,李景殊心中微起波澜,但很快的,祺王严厉的声音就传进了他的耳朵:“你知不知道,留在西沧意味着什么?”
他当然知道,这时候被留在西沧,非常危险。
一个没有亲王镇守的边境,是被虎视眈眈的妖魔围城,更何况城中的士兵和粮Cao全部被带走,等于他守着一座注定要沦陷的空城。
但祺王可以走,士兵和粮Cao可以走,西沧的百姓能走到哪里去?
李景殊的内心从没有这般坚定,他听到自己对祺王道:“父王,孩儿自出生起就给王府增添了无穷无尽的忧愁和麻烦,如今若有能为父王和王府、为西沧做些事情的机会,孩儿死而无憾。”
母亲以为世子死了,他作为父王唯一一个拥有魂现的儿子,理当成为继承人。
但李景殊非常清楚,自己的存在是父王的污点——父王永远也不会喜欢自己这个身有残疾的儿子,所以宁愿起兵造反,也不在西沧苟延残喘。
哪怕他身有残疾的原因,是嫡母祺王妃在他母亲怀有身孕的时候动了手脚……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因为有优秀的世子在前,他这个三公子本就不该拥有魂现之力。
更何况,李景殊还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眼不能视物,导致李景殊的听觉等其他感觉非常敏锐,他判断一件事,不是用眼“看”,而是用心“看”。
西沧一开始得到祺王世子离奇暴毙的消息,李景殊能明显“看”到父王的悲痛欲绝,他的歇斯底里、他的暴虐、他的愤怒,充斥在周围的空气中,让李景殊明白失去儿子的父亲,原来是这个样子。
但不过半天时间,虽然在众人眼中,祺王依然“暴怒”,甚至因此突然生出造~反之心,但只有李景殊能够分辨这其中的区别。
他的父王,心情似乎并不像他表现的那般绝望和痛苦……甚至还有些兴奋和暗喜。
所以,是什么让他在短短半天的时间内,产生了这样的转变?
李景殊觉得,兄长祺王世子,恐怕还活着,而且父王对此次攻京,似乎志在必得!
他不知道是谁救下了祺王世子,也不知道为什么父王如此有信心能够取梁帝而代之,但他至少明白,父王离开西沧只是权宜之计,他此举并非因为丧子而产生孤注一掷的疯狂。
正是抓住这点,他才毛遂自荐留在西沧,只要父王对西沧还有一丝不愿放弃的念头,他就有机会说服对方。
后来,果然如李景殊所料,祺王并没有拒绝他的请求,反而留下了一些人马,让三公子不至于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祺王的大军离开之后,李景殊就以王府的名义,将已经因为征兵而只留下老弱病残的边境诸城重新梳理了一遍。
这里的百姓明白自己是被放弃的,大部分已经逃走,只有一部分不愿意远离故土,或者想逃也逃不了的人,绝望地等待死亡。
同样被留下的三公子给他们的,也许不是真正的希望,但人就是这样,溺水的时候不要说一根浮木,就算是一根稻Cao,也能让他们欣喜若狂。
就这样,在三公子倾尽魂现之力震慑妖魔的时候,留在西域边境的百姓也没有闲着,在诡异的平和下,继续有条不紊地生活,学习如何负隅反抗。
等李景承和林彦弘他们抵达西域边境的时候,也不禁为这里这些百姓的“淡然”所惊讶。
在左贡城见到李景殊的时候,李景承和林彦弘发现对方显然是动用了魂现之力而有些虚弱之外,形容竟然一点都不狼狈,一点都没有被自己父王抛弃之后的颓然。
“景承来得及时,西沧总算是保住了。”
梁皇族以黑色为尊,只有京中可用黑色,李景殊的眼睛怕光,上面缠着一条藏青色的布带,不带任何装饰。
听到李景殊的话,李景承和林彦弘相视一看,李景承对李景殊道:“辛苦了。”
不管祺王是不是起兵造~反,起码李景殊留在了西沧,以自己微薄之力保护着西域的百姓,从这点上来说,当得起一句“辛苦”。
因着怕光,李景殊常年在室内生活,身体羸弱,面色苍白,比起当年重病缠身的林彦弘来说,也好不到哪里去。
再加上这段时间殚精竭虑,不断消耗魂现之力,他现在已经接近油尽灯枯,再继续这样下去,也确实撑不了多久了。
“皇叔大义,欲救西沧于水火之中,我代西沧百姓感谢裕王殿下和世子殿下。”
他让身边的侍从扶着自己,给李景承行了一个大礼,但被李景承退开不受。
“三公子既然明白,裕王世子此行无关血缘亲近,单纯为西沧而来,那我们也不用这般往来,先做实事为好。”
林彦弘对李景殊道:“我们已经去边境看过,情况确实不容乐观,西沧是祺王封地,三公子理应对此地了若指掌,若是可以,可将你知道的事情告知,也好让我们有个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