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珍重。”沈墨辙道,深深、深深地向两人拜了一礼,“静候佳音。”
千里之外,甚至远离楚国,几乎是华夏大地的最北端。
北国之境,不过八月中旬已经是白雪皑皑。
日行千里,于修仙者来说并不是无稽之谈。但是像这样眨眼,上一刻还在沈府的客房中,下一秒就出现在大陆彼端的事情还是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然而两人都已经习以为常,苏琊不显疲惫,被携着的沈墨轲也没有多少意外的神色。
苏沈两人入住了北境边陲的最后的一个客栈。
房内的炉火烤的极热,温暖如春。隔着厚重的几层帘子,房内方外仿佛就是两个世界。所以当客栈老板看到掀开防风帘的客人,竟然一人身上只穿了两件大氅,而一人还是普通冬衣的时候,眼睛都直了。
“喝茶吧。”
茶还有些烫口,但沈墨轲依然双手捧着茶碗,将茶水慢慢地喝了下去。随着热流沿着口唇、喉管流入身体,沈墨轲才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回到了掌控之下。
沈墨轲早已深知北国严寒,他也原本以为对于北国的寒冷,他已经做足了准备。但当真正到达北境时,他却也不是同他想象的那样。
灵气有御寒之效。然而沈墨轲体内的灵气在商州之冬尚可抵御一二。但到了北境,身上加了厚重的大氅和冬衣,才堪堪可以忍受这透骨之寒。
但若是对比起将衣服给了自己,还依旧行动、面色如常的苏琊……沈墨轲的表情虽然没有任何表露,但还是暗暗地坚定了恢复修为的决心。
一碗热茶饮完。苏琊接过了茶杯,随意地放在了炉子边上,然后拿起了手炉放在了沈墨轲的手里。
“多谢。”沈墨轲道。
苏琊闻言笑了笑,没有回答。只是坐在沈墨轲身侧的他,又替沈墨轲理了理盖在身上的毯子。
沈墨轲望着手炉,手炉的样式和套子显然都不是这个店家能够拿得出来的货色。沈墨轲用目光描摹着手炉上的纹路。一时间有些愣神,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火盆中的煤炭噼噼啪啪的响着,窗外的风雪呼啸而过,两人对坐无言,然而就是这样的寂寞之景,沈墨轲却也没有觉得有半分的难耐之感。
沈墨轲知道苏琊在看着自己,但是他不说话,苏琊也不说话。
一时静寂。
这又是那样的情况了。和重逢的那时一样。
——苏琊期盼着他做出解释。
对他为何要迢迢万里到北国之境做出解释。
或者对他身上所存在的封印,做出解释。
当然,沈墨轲不说也并无妨碍。因为苏琊并不会让他做出违背他己身意愿之事。
是的,苏琊不会开口,更不会主动,他只是会在一旁静静地等待。
他不发一言,但总能让人感受到他所持有的态度与对选择的期盼。
沈墨轲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实际上,若是能够维持现在的生活,沈墨轲已经觉得足够了。对于池海凡对他所做的事情,十年前或许还有些愤恨,但他如今确是真的不在意了,毕竟和那样的人计较,有什么意思呢。
不过似乎这么认为的人,只有他自己。不只是苏琊,还有杜子吟和杜随冶,乃至于沈墨辙,都无法放下十三年前的这庄旧事,纵使他们对当年池海凡所行之事细节如何一概不知。
也真是奇怪,明明当事人是他,而他本人都已经表示不想再追究了,为何其他人还在执着?
“你为何什么都不问,就随我来了这里。”沈墨轲最终还是开口了,却是一句看似无用的废话。但那声音的嘶哑与低沉,连沈墨轲自己都有一时间认不出是自己。
“墨轲觉得我该问些什么?”苏琊望着沈墨轲,他看见了沈墨轲望着火盆的侧脸,红色的火光在琥珀色的眼眸中跃动。
苏琊弹了弹手指,开始有些熄灭的炭火又重新燃烧了起来:“是问为何突然决定要试着解开禁制了,还是为何要来北国?”
“……嗯。”沈墨轲沉着嗓子答道,第一次在与他人交谈时,没有望着对方的眼睛。
“我为何要有疑问?”但是苏琊这很是随意的回答,却让沈墨轲倏地抬起了头。
苏琊替沈墨轲将茶斟满,接着道:“你的决定,都不必问。我所欲知,也不必问。”
“因为我知道,我的话,你一直都有放在心里。”
“你若是愿意说,我自当洗耳恭听。你若是不愿意说,我逼问你也没有任何意义。”
很奇怪,苏琊说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大,只够挨得近的两人听见。是让人觉得舒适的音量。但沈墨轲却听得有些振聋发聩。每一个字都在撼动他的鼓膜。
“没有人可以勉强你。但你想要做的,我必定支持你完成。”苏琊将茶杯送到了沈墨轲面前,“再喝些吧,嗓子都哑了。”
沈墨轲接过了茶杯不再多言。
他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苏琊也做出了回答。
沈墨轲闭上了眼睛,抿了一口茶,这显然也是苏琊特别为了他的口味,从楚国,与手炉一齐带过来的。
沈墨轲不知道苏琊还注意到了多少。
但是就论这份无人能够企及的尊重,与无微不至的细致和关心。
夫复何求。
第7章 冻土
楚国宣怀十二年。立夏清晨。
九州之内,洞天福地甚蕃。然而,在此立夏之日,各地一日之内,一时之间,竟齐现七彩霞光于顶。
愈是灵气云集之地,七彩光芒愈盛。灵兽栖居之地,青鸟于飞,虎啸猿啼。
千年奇景现世,昭为何物?
御琼山派是最早知道答案的。
“掌教师兄。”御琼山派方寸阁阁主陆垚快步走进了衍周阁阁主池海凡的居住地,不等道童通报就推门而入。
陆垚是御剑从居处飞来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但他也不顾整理。待他推门而入时,正如陆垚所料,一直优雅从容的掌教师兄——池海凡,眉宇之间是同他一样的忧虑。
这御琼山上的七彩霞光如此之盛实属罕见,但这样的祥兆却没有让房间中的两人表现出任何的欣慰和愉悦,反而忧虑重重。
“师兄,这、这是有化神者诞生了对吧?……是谁?”陆垚颇有些慌乱地道。
“近十年入关之人,达真阳者屈指可数。想必不是近人。”池海凡手指作圈,轻扣着桌上的折扇,手指抚着扇骨,轻轻地道,“师弟莫急。无论作何说,既然在我御琼山派闭关,到底是我御琼中人,不必惊慌。”
可虽池海凡作着这样的说法,陆垚也无法放下心来。
掌教师兄定是在逞强。
派内忽的这样出现一个可令天下的化神修者。掌教师兄怎么可能不慌?
要知道,虽然池海凡已经执掌御琼山派二十年,但他并未持有御琼山派的掌教印。因为上一届御琼山派掌教,褚聿并没有交付掌教印。
因此,现在御琼山派的阁主五人与掌教池海凡说到底都不过是暂代而已。若不是今日有化神修者出关,陆垚自己都要忘记了这件事情!
陆垚忧心忡忡。但陆垚也知道,他的这一位师兄虽与自己一样忧虑,却并未失了盘算。此时,见池海凡还做着思考,陆垚就稍稍有了底气了些。
御琼山系内栖息的灵兽无数,此时他们此起彼伏、毫无中断之意的啼鸣惹得陆垚心烦意乱。但陆垚也并未多言。
半晌,池海凡抚着扇骨的手终于停止了下来。
陆垚一喜,正欲附耳,却发现池海凡并无言说之意,他的那双眼眸仍是思考时的那样深沉无底。
“先去看看是谁罢。按理,其他人也该到了。”池海凡说罢便已起身。
陆垚有些惊讶,这并不像是往常总是手握先机的池师兄。想来这一位突如其来的化神者,将给现在的御琼山派造成的波动,比他想象的还要大得多。
池海凡已经唤来灵剑,陆垚连忙道:“是,师兄。”
御琼山,通启峰。
通启峰乃御琼山派派内灵气最盛处,是御琼山派的闭关之所。
只是通启峰内密林山崖遍布,灵兽栖居,是生机与危机并存之地。通启峰在派内地位独特,除非得了掌教令,凡修不得进入通启峰闭关。
然而,御琼山派在二十六年前的凡魔之战中遭受沉重打击,弟子死伤无数。连五位元婴修为阁主,当时得以存活的也仅有三人,且三位均身负重伤。
御琼山派前任掌教褚聿,受魔族重创,于二十六年前闭关休养至今未出。且派内之事,早于十七年前,就由代理掌教温听叙交由五位新生代代阁主代理。二十年来,温听叙云游四方,御琼山派已然是有了新派的气象。
不过,因无掌教印,无人能真正的行驶掌教令。所以通启峰入关者,都是经由池海凡同意后入关。
十年内,池海凡对于所有入关者均有把握。现今,全御琼山派,修为最高者只有洗兵阁主昊渊一人,元婴初阶修为,也是御琼山派在派者元婴修为唯一人。
修为最高者如此。又有何人能够突破元婴,达到九州之内已成传说的化神呢?
随着五声钟鸣,已是宣告距七彩祥兆现世已有三日。但是那位化神修士却还未走出从出通启峰的山门。
这灵气动荡,青鸟于飞,七彩霞光必定是化神修士诞生的征兆。
化神修为超脱元婴,是九州之内所能知晓的修为最高者。当年开派祖师夏禹便是于化神高阶之修为坐化。因此也从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当年祖师夏禹是否是因为超越了化神修为,得以飞升,成为了真正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