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郡王见闻录+番外 作者:华飞白(三)【完结】(28)

2019-01-31  作者|标签:华飞白 宫廷侯爵


  李徽很清楚,她不过是在打趣罢了,并非是心生不满,所以只是笑而不语。然而李璟却将她的笑言当了真,禁不住辩护道:“阿兄与王郎君相交莫逆,早就将王郎君看成是濮王府的人了。既然是自家人,同进同出、同来同往自是情理之中。悦娘,你便是再惊讶,再不愿意,也不该在众人面前为难阿兄才是。”
  闻言,长宁公主不由得掩唇而笑:“阿兄?景行堂兄什么时候唤上‘阿兄’了?这倒也是桩稀奇事。以前你不是只唤‘玄祺堂兄’或‘堂兄’么?何况,你方才说我在众人面前为难阿兄,如今你不也是‘在众人面前为难’我么?”她的一双美目顾盼生辉,目光流转之间,仿佛甚么都无声无息地说尽了,又仿佛甚么也不曾说。
  李璟怔了怔,倏然反应过来,正要再说几句,勉强给自己挽回颜面——便见永安公主眨着乌黑的瞳眸,声音无比清脆地唤道:“新科状头!”
  小家伙歪着小脑袋望着王子献,显然认出了他,很是兴奋:“阿姊,阿兄,状头!状头!”听起来,新科状头便如同一只新奇的猫儿狗儿似的,让她惦记了许久。
  李徽忍不住笑了起来,瞥了瞥王子献:“不错,他便是新科状头。咱们婉娘的记x_ing真是不错,居然还能认得出他。呵呵,新科甲第状头果然早已声名远播,就连不知事的孩童也能记住你,也不知还有多少人一直对你念念不忘。”
  王子献望着他,微微一笑:“便是再多人念念不忘又如何?横竖不过是些无关之人罢了。”最近,意图榜下捉婿的人家愈来愈多,几乎将藤园的门槛都踏破了。连他举办文会的时候也有些不安生,时不时便有人询问他的婚事。迫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作借口,委婉回绝了这些莫名的姻缘。
  仅仅只是如此自然不够,为了避免这些人当真去询问他家的“父母之命”,他早已传信回商州,烦劳族长紧紧盯住王昌与小杨氏。得知他已经是新科甲第状头之后,族长几乎是立即便许诺,绝不会让王昌与小杨氏干涉他的婚姻大事。而他若有任何需要,商州王氏必定会鼎力相助。
  不多时,一行人便与宣城县主、信安县主姊妹二人汇合,而后又遇见了临川长公主之子周俭、周仪,清河长公主的一双儿女秦承、秦筠。
  众人确实有一段时日不曾见面了,不由自主地便放慢脚步,细细说起近况来。王子献与王子睦虽是外人,但新科甲第状头的名声几乎无人不知,周家兄弟与秦家兄妹对他亦很是好奇。加之王子睦x_ing情温和、举止有礼、谈吐有物,亦很快便融入了他们的谈话之中。
  说说笑笑之后,他们这才前往供奉太宗皇帝与文德皇后的殿堂祭拜。玄惠法师早便得到了他们将要过来祭拜的消息,让僧人们备齐了鲜花鲜果与法器,亲自主持了一场简单的祭拜仪式。
  郑重地三跪九叩祭拜完毕之后,这群年轻的贵人又按年龄大小顺次上香祝祷。虽不过是一场简单的仪式,却也颇费功夫与心力,每个人的额角都出了一层薄汗。
  玄惠法师见状,慈和地笑道:“想来,诸位女檀越们应当有些疲倦了罢。不如且去旁边的雅舍中稍作歇息,再略用些素膳罢。雅舍后头便是桃林与杏林,如今景致正好,歇息之后便可前往赏景。”
  “法师让我们歇息,那兄长们呢?瞧他们亦是累得不轻呢。”长宁公主笑问。
  “阿弥陀佛。”玄惠法师双手合十,满面正色地向着李徽道,“这位檀越欠着老衲数局棋,眼下尚且不是歇息的时候。至于其他檀越——若是他一人还不尽,大可请兄弟好友一齐还,老衲亦觉得无妨。”
  听了他的话,李璟一怔,立即苦着脸道:“我可不会下棋。都说下棋如行军打战,我却觉得那些弯弯绕绕、虚虚实实的棋路甚是无趣!阿兄,你邀我们来的时候,怎么从来不曾说过,你还欠了这么多棋债尚未还清?”
  “玄惠法师,出家人不打诳语。”李徽亦露出了无奈之色,“我怎么不知,何时欠了你连还也还不清的数局棋?莫不是先前与你约了几局棋,因着太过忙碌而不曾赴约,你便擅自利滚利,增了数倍之多?供奉佛祖的出家人,也能学那些放印子钱的贪婪之辈么?”
  “‘利滚利’,说的是‘利’。”玄惠法师依旧一派宝相庄严之态,“而‘棋’是雅事,自然并非甚么‘利滚利’——仅仅只是雅上加雅罢了。如此雅上加雅之事,檀越何须这般无奈?尽兴便足矣。”
  “好一个‘雅上加雅’。”王子献不由得抚掌而笑,“法师放心,弈棋这样的雅事,无论玄祺欠了多少,王某都愿意奉陪。”不过是只言片语,他便觉得这位玄惠法师果然是个极妙极有趣味的僧人,而非那些满口佛理经义却不知佛意为何的老和尚。与这样的人物弈棋,想来也应当是件妙事。
  “这样的雅事,怎么能少了我?”周俭亦是大笑,“观棋、弈棋、说棋,都使得!”
  “我也同去罢。”秦承道,转过首低声请长宁公主、宣城县主与信安县主照顾秦筠。
  李璟与周仪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我们待会儿护送妹妹们去赏花。你们便安心地去弈棋就是。”他们二人素来对甚么风雅之事都不感兴趣,x_ing情又活跃,绝不可能长时间坐在一处观棋不语。
  王子睦略作迟疑,默默地挪到了自家兄长身后。王子献瞥了他一眼,若有所思。而李徽亦注意到了他的迟疑,疑惑地打量着他,眉头轻轻一动。
  
  第147章 知慕少艾
  
  因着王子献主动出阵之故,玄惠法师也不再盯着李徽不放了,专心致志地开始迎战新对手。他的棋风稳健,看似中规中矩,实则如同正面遭遇强敌,很难轻易撼动;王子献的棋风则灵活多变,几乎是随心所欲,然而却步步暗含杀机。在一旁观战的周俭、秦承与王子睦看得满脸紧张,很快便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李徽端坐一旁,同样观棋不语。然而,此时他的心思却并未沉浸在棋局之中,反倒是时不时地端详着王子睦。恍然间,他似乎发觉了什么,却不能全然确定,只得暂且将疑惑收起来。当然,他并非拘泥于礼法之辈,从来不认为长宁公主既然已经订婚,便不能拥有其他倾慕者。只是,当兄长的总以为妹妹年纪尚幼,不知不觉间却发现她已然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心中颇有些感慨,又难免觉得酸涩罢了。
  而且,新安郡王对于儿女感情之事素来并不敏锐,否则也不会连自己与挚友之间的情谊早已生变亦是迟迟不曾察觉。他左思右想,一时间觉得许是他误会了王子睦,一时间又觉得王子睦的x_ing情其实更适合长宁公主,一时间又觉得该想想如何帮着长宁公主解除燕家的婚事,一时间又不由得暗嘲自己此时忧心忡忡未免有杞人忧天之嫌。
  许是王子献反应过于迅疾,玄惠法师虽然依旧不动如山,棋速却也跟着快了不少。一局将半,又有两位僧人闻讯赶了过来。他们二人都曾与李徽下过棋,见他正清闲地坐在一旁,顿时喜出望外。不过,周俭与秦承却是观棋观得有些手痒了,按捺不住分别与他们对战起来。
  于是,三局好棋同时进行,令观棋者颇有些眼花缭乱。而偌大的静室中依旧悄然无声,唯有棋子落盘时发出的清脆声响,仿佛打破了室内的沉寂,又仿佛显得更加清寂。
  不多时,王子献与玄惠法师的对局便已是将近尾声,彼此收官盘目,隐约可见呈现出胜负参半之相。此时二人倒是并不着急,放缓了节奏,你一言我一语地评点起了方才的局势。李徽仔细听着,时不时c-h-a一两句话,很是中肯。倒是王子睦由棋局中醒转之后,便颇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未几,王子睦打量了一番很是投入的兄长与新安郡王等众人,而后悄悄起身离开了静室。下一刻,李徽却抬起了眼,遥遥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身为一位兄长,在明知有个少年郎倾心自家妹妹的时候,如何还能坐得住?故而,在棋局定下胜负的那一刹那,他给胜了半目的玄惠法师道了喜,便也起身出去了。
  王子献轻轻一叹,慢慢地提子复盘:“到底年少,不曾定x_ing,连看一局棋的耐x_ing也没有。”他所说的,自然是自家三弟王子睦。同样身为兄长,王郎君的目光何其敏锐,在新安郡王仍然难以确信的时候,他却早就察觉出了弟弟的意图。
  也难怪他在得知他们欲往大慈恩寺一行之后,便主动提出想一同过来拜会玄惠法师。拜会法师是假,见长宁公主方是真。如此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恐怕不少有心人都能发现他对那位贵主的心思。
  玄惠法师抚着花白的长须,呵呵一笑:“既然正值知慕少艾的年纪,王郎君又何必过于苛求?若能发乎情而止乎礼,便不过是一段人生经历罢了,亦是无伤大雅之事。”他的目光清正温和,丝毫没有寻常僧人提起这些事时的固执古板之感。
  王子献勾起唇角:“王某曾以为,一旦佛家提起七情六欲,便唯有深恶痛绝。却不曾想,法师竟然如此通达,倒是王某昔日的见解有些太过狭隘了。不过,法师似是有些误会了,王某并非因他知慕少艾而苛求于他——只是担忧他因此而祸及自身,甚至于祸及他人,仅此而已。”
  “七情六欲乃人之常情,老衲自是能够谅解。佛家轻视的并非七情六欲,而是因其而起的‘贪嗔痴’之恶念。”玄惠法师双手合十,含笑望着他,“在老衲看来,与令弟相比,檀越的‘贪嗔痴’之念反倒更胜几分。与其担忧令弟,檀越倒不如稍稍克制自身心中之念,免得伤人伤己。”
  王子献轻轻眯起眼,凝望着对面这位神态慈和的老僧人,忽而一笑:“若是这些念头能够轻易克制,便不会称之为三毒、三垢了。而且,即便再苦,再伤人伤己,王某也无意克制,更觉得无需克制。待到真正得偿心中所愿那一日,这些念头自然便会逐渐消解。”
  “阿弥陀佛,恶念之所以为恶,便是倘若不加克制,其恶便会愈来愈深,以至于恶因酿成恶果。”玄惠法师长叹,“檀越又何必放任自己继续陷入苦难之中?生老病死之事,人人皆会遇见,始终无法摆脱,已是众生皆苦。此外,檀越又深陷求不得、怨憎会二苦之中,爱别离、五y-in盛苦亦是如影随形。如此执念,却是何苦来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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