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良僵直的身子也让李焱发觉到不对劲,偏过头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
是爷爷李壑。
他站在那动也不动,窗外黄昏的光线照到他背上,门口处的二人几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李壑走过来,每一步都几乎千斤重,一步一步踩在李焱心上。
“爷……爷爷……”
李壑忽的脚步变快,一步冲上来拉开李焱,给他甩到身后,照着黄玉良的脸就是一记极重的巴掌,直接给他扇倒。
“混账东西!”
“爷爷!”李焱心脏猛地一抽,爬起两步扑过来抱住李壑的腿,李壑回身就是一脚,不解气一般,又是一巴掌扇在李焱脸上。
“不要脸!”
黄玉良嘴角几乎被抽出血,饶是他巧舌如簧,此时此刻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李壑的反应几乎是无一丝回转余地,心头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
李壑见李焱和黄玉良这二人无丝毫分辨心思,不由得想起前些天见到的那个人,他也是就那样跪在那里任打任骂,心头更是怒火中烧。一巴掌接一巴掌地扇下去,李焱一次又一次爬起来跪好,李壑的怒意却是无一丝消熄,他要的是认错,是断绝的态度,不是这种无声的反抗!
黄玉良眼见李焱的一边脸被扇得肿起老高,眼神涣散几乎被打得昏过去,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抱住李壑的胳膊。
“别打了!”
李壑一个抖劲震退黄玉良,回过身来,目光如剑几乎把黄玉良扎透。
黄玉良低着头,手心全是汗,他知道现在只要他一句话,就能让爷俩的关系缓和,但是李焱跪在那里的态度是那么坚决,他又怎么能松口,他只盼着李焱不要这么强硬,哪怕是说谎,不要这样正面跟老人家起冲突。
“你……”李壑看着黄玉良,想起他那么积极的帮忙,竟然是因为这样一层关系,他老眼昏花竟是没看出来,只觉得无比恶心,“你以为说他不是我亲生的,我就不管了?”
李壑当真是怒火攻心气昏了头脑,不管不顾说出这么一句之后,当见到黄玉良震惊至极的表情,他才意识到说错话了。
黄昏的光退去极快,房间内霎时间陷入一片昏暗,空气几乎凝成固体,将所有人封死。
“您……说什么?”
李焱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李壑的怒火已如盘旋而去的潮水,冷汗在额间密布。
“我说的。”黄玉良垂下目光,既不看李壑也不看李焱,“我跟你爷爷说,你不是李家的孩子。”
“你说什么……”
“你那么在乎你爷爷的看法,我如果不这么说,能怎么办?”黄玉良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偏过头看向李焱,然而只这一眼就足够他心碎。李焱眼中是不可置信、是失望,是各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明明白白地写着“你怎么能这么说?”黄玉良的喉间似乎是哽了一团气,强忍着压下去,“你以前不喜欢男的,所以也不可能出柜,但是……但是万一呢,我不这么说,你爷爷怎么会同意……”
李焱怒吼一声,踉跄着爬起来推了黄玉良一把,“你胡说什么!”
黄玉良只觉李焱推的这一下,仿佛直接把他推出千万里之远,他看着地面,强忍着心头的绞痛,就连余光也不敢看李壑一眼,他想着,自己这么做,李壑应当是满意了,应当是不会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李焱看着黄玉良,仍是不敢相信黄玉良为了他俩的关系,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爷爷已经这么大岁数,怎么能在这种事上骗他?这不是在侮辱他父母吗?这不是在侮辱他李家吗?
黄玉良不再说话,就那样站在那,他有一丝侥幸,希望李焱不要说出那句话。
矛盾的风眼从李壑对两人,变成了那两人之间,这种转瞬间的变化,使得李壑也难以c-h-a手。
他看着孙子的背影,也看着黄玉良,这两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都变得那么卑微渺小,这情形,他竟然不能说什么。黄玉良将那不小心说出口的残酷事实,变成了一个自私的谎言,李壑懂了,黄玉良是要用这种方式挽回他刚才说错的话,但是代价却是自己的感情。
李焱不知道在等什么,他隐约意识到,黄玉良说自己说了那个谎,其实本身就是个谎,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更不想相信,但是如果他们俩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也不愿意。
这是一座前狼后虎的独木桥,怎么选都是死伤。
“就是这样,你爷爷不会同意的……所以,算了吧……”黄玉良皱着眉咬紧牙关,攥紧了拳头,“我走了。”
“你……”
黄玉良头也不回地开门,李焱伸出手想要拽住他,却是晚了一步,只擦过他的袖口。
门关上的一刻,也把李焱的心震碎。
李壑就这样看着李焱瘫坐在门口,仿佛成了一座化石。
在他那个年代,他见过这样的关系,见过这样的人,但是并没有深入了解过,他只记得人家都说,这是不正常、不检点、不道德、不干净,是 y- ín 乱、是不知廉耻的堕落,两个男人在一起,违背了天地y-in阳伦常,难道能是为了相伴一生的感情吗?
他也从来没有过丝毫的想法,自己的孙子也在这样的人之中,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孙子,什么样的x_ing格什么样的品德,他知道,他都知道的呀,这个时候这么陌生,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见到过孙子在面对爱情的时候是什么模样,但是只因为他的爱情是男人,这个人就不是自己最疼爱的孙子了吗?就连知道他不是自己亲生的血脉,他对这个孩子的爱意都没有丝毫的减少,为什么这件事就让他们变得陌生了呢?
只是因为那么多人说,说了那么多不堪入耳的话语吗?
李壑看着那道关上的门,黄玉良在转身之际,眼神似乎已经空无一物,他眼神是多么尖锐敏感,怎么可能看不到那死了一般的身躯。
他能坦然接受黄玉良把所有的一切都带到那扇门外吗?
他能看着李焱带着这种失魂落魄走回所谓的正道吗?
李家无愧,李壑一生坦荡磊落,他看不得别人将他的错背在身上,也不觉得这样的牺牲能真的让李焱断了这份感情。
“过来。”
李壑坐到沙发上,感到身心是无比的疲倦,李焱得到指示,也从门口移步过来,跪在沙发边上。
“他没说谎。”
李焱抬起头来,看着爷爷,只觉心跳猛然加速。
李壑点了支烟,黑暗的室内亮起一个火点。
“我是说,他没对我说谎。”
李焱粗重的呼吸在静谧中清晰可闻。
“你……确实不是我亲生孙子。”
他就是耍你。
两个男人有什么真感情。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
你改邪归正,就是好孩子。
你断了这份念想。
别再想他了。
黄玉良的脚步越走越快,头脑却越发清晰,他觉得自己可笑,这种时候,应该是泪流满面才对,可是为什么他却想着所有可能的,出现在他走后的话语?
不,不对,李壑老爷子不是这样的说话语气,他应该说什么,应该怎么说?
黄玉良拉开车门,开车,上主路,开到八十迈,过了前方路口,应该上辅路,然后在下个红绿灯右拐。
他应该想什么吗?应该想点什么吗?他只是不能想那个名字。
他在当时应该说别的吗?说点什么更好呢?因为那个人已经没有父母了,不能再失去爷爷了,不能因为他再失去爷爷了,否则即使在一起,也只是梗在中间的刺。他不是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才那样说的吗?可是,为什么是这样的方式呢?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那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是啊,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啊。明明是其他人做的事,为什么他要替他们保守秘密?为什么他要去受这些委屈?
凭什么?!
黄玉良一拳捶在方向盘上,刺耳的鸣笛似乎吓了前方的车一跳,赶忙闪到了一旁。
他为什么要保守这个秘密来着?
他忘了,都跟谁有关系来着?他忘了。
忽而,那个人带着又痞又坏又阳光灿烂的亮晶晶的眼睛,就撞进他想要忘掉的脑中。
心疼的好难受啊。
“我见过……你亲爹了。”李壑的声音轻飘飘的,“你跟他长得,有七、八成像。”李壑摸着李焱的脑袋,“我见他第一眼,就明白了,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吗?”
李焱穷尽脑汁也想不到,他的生父还在,还活着,却从来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过。
“节前,我从老房找到了毒手功的书,也找到了别的东西。”李壑从贴身的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在见到他之后,我想着,这张照片绝对不能被你看到,所以就一直贴身带着,想着……有朝一日我要死了,再考虑给你。”
李焱接过那张泛黄的老照片,上面是他的百天照,“这……”
“这不是你。”
李焱心中百味陈杂,照片上的孩子,与他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是……”李焱觉得哪不对劲,“您从老房找到的?那我……我爸也见过这张照片吗?他……他知道?”
“虽然是你妈放东西的暗格,但是……”
李焱不知道该怎么想,如果李飞蒲早就知道这件事的话,他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或者表现过什么异样。
他长得不像李飞蒲,也不怎么像吴绣玉,所以都说这孩子随了俩人的优点,或者更像祖上其他的长辈,并没人怀疑过他不是李家的孩子。但是仔细回想起来,爷爷在他高中时无心的一句话,就早已点破了这个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