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有牛筋木和剑脊木吗?”梁峰问道。
“这个……牛筋木没听说过,剑脊木是有,但是树干很细,怕是不能盖房。”脑袋瓜还在营房上转悠,柳木头呐呐道。
梁峰摇了摇头:“不是盖房。我需要三十根木槍,都用剑脊木为材,长一丈,一头削尖,单手可握。你能做吗?”
木槍也是常见物事,柳木头虽然有些发蒙,但是这要求并不难。他赶紧点头道:“能做!能做!”
“需要几日?”
在心底一盘算,柳木头答道:“都做好只要三日,但是打磨怕是还要两日。”
“无妨,给你五日时间。做成之后,拿来见我。”梁峰满意颔首。
这时候,柳木头也醒过神儿来了,这长槍怕是要给部曲配备的吧?家主一上来就想到了他们父子,看来不是坏事!柳木头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里,刚想再问问槍杆粗细。只见那位好看的要命的家主头微微一偏,望向他身后。
“这就是纸坊的匠头?”梁峰饶有兴趣的看向柳木头身后站着的青年。柳林跟柳木头长得有七分相似,不过身量比他爹要矮上几分,还有些胖,不像是绿柳成林,倒像个木头桩子。
“那称得上匠头,就是个打浆子的。”柳木头赶紧推了儿子一把:“阿林,快给郎主请安!”
梁峰止住了对方下跪的动作,问道:“府上的纸坊,用的是什么浆料?”
“稻草。”柳林头上有了些汗,结结巴巴答道,“小人试过用火麻,但是做出的纸品总是不成个样子。还有纸抄,听人说帘床的特别好用,我还打了一架,准备试试……”
梁峰顿时来了兴趣:“你还做过活动帘床?”
柳木头吓的汗都出来了,一拍儿子的脑壳,骂道:“你这个不成器的!郎主,他就是捡烂木头自己做的,没花坊上的钱。”
“无妨。”梁峰笑道,“我这次唤你来,正是想改一改府上的造纸工艺。”
这也是梁峰召来纸坊匠头的目的。在前世,他家老爷子是个正经的书法爱好者,非但自己笔不离手,还爱跟下面的小辈唠叨文房知识。他打小就是在老爷子身边长大的,自然也听了一耳朵宣纸端砚的故事。其他几样文房,他了解不多,也无甚兴趣。但是因为练毛笔字,如何鉴定纸张好坏,宣纸古法制作工艺之类的东西,着实知道不少。
在他看来不怎么出色的左伯纸一年都要花上几万钱,如果他真的试制出了宣纸、洒金纸、五色花笺之类的纸张,岂不是一大进项。
更妙的是,他现在可是要给王汶抄写《金刚经》的,如果全部经文默出之时,用自家产的宣纸誊抄一份,连广告估计都不用打了。有晋阳王氏作为活招牌,还愁赚不到钱吗?那些钟鼎豪门,多得是花几千钱吃顿饭的主儿,买些好纸用,估计就跟吃饭喝水一样。
有这样的计划,柳林热衷改进工艺自然不是坏事。探索精神对于匠人也是极为重要的,他需要的不过是把自己所知的倾囊相授,再给予鼓励就好。想到这里,梁峰脸上的笑容更盛,对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柳家父子道:“之前我在一本书上见过个制纸的方子,据说用青檀木树皮,能够做出上好的白纸。非但洁白平滑、纸质细腻,还能保持色泽经久不变。”
这时代,白麻纸虽然光滑,但是易受潮,背面也略显粗糙,多有草秆、纸屑粘附。黄麻纸则颜色暗淡,但是厚韧耐保存,因此时人多用黄麻。至于左伯纸和侧理纸,产量少,价格亦高,勉强能够称得上洁白细腻。能够做出这种纸,怕是豪族都要趋之若鹜。
柳家父子心中砰砰,不知这话是真是假。柳林张了张嘴,小心问道:“造纸多还是用稻干、火麻之类的材料,比较好沤成浆子。树皮这样坚硬,要怎么处理呢?”
这个自然难不倒梁峰,他解释道:“树皮本长于树上,天生就比稻、麻坚韧。你们进山砍些青檀纸条,最好是两年生的。把树条折成小段,上笼先蒸,然后浸泡,使树皮脱落。将其晒干之后,加入白灰或草灰蒸煮,去其杂质。然而把纸料撕成小条,置于向阳处晾晒成白色,即可打浆。记得打浆之时,要在浆水中加入杨桃藤汁上胶,使其增加韧x_ing,最后用细帘均匀抄出便可。”
谁能想到,一位亭侯能如此细致的说出制纸工艺。然而柳家父子心中依旧忐忑。这描述虽然详细,但是具体到实际,蒸煮多长时间,料需要加多少,都是要花费大工夫才能摸清楚的啊!万一造不出,被家主责罚可如何是好?
看着两人一脸惊惶的样子,梁峰安慰道:“我懂的也仅仅是些皮毛,你们下去要用料去试,不论是青檀树皮还是楮树皮都可入纸,火麻抑或野藤亦可。不要拘于原材,多试些配方,看看哪种最能出好纸。还有活动纸帘,也可以试着打来。好纸需要手工,劣纸只用机工即可。”
“这,这样的活计,恐怕会耽搁纸坊活计。”柳林终于大着胆子说道。不论是打造纸帘,还是配置新浆,都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完成的,就纸坊那几号人,不知要花费不少功夫。
“木坊的人手可以先借去,不过要嘴巴严实的,不能把方子流出去。试验纸浆需用的银钱,也可从库中支取。还有如果谁能做出比左伯纸、侧理纸更好的纸张,赏五千钱!”
此话一出,柳家父子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五千钱啊!一亩上好的膏腴之田也只仅需二千钱而已,五千钱够殷实之家两年花销了!只是做个纸,还能从账上领钱,就能有如此奖励?
柳林不由双目放光,大声道:“小人一定能做出新纸!若是做不出,任郎主责罚!”
柳木头站在后面,只想踹儿子一脚,这时候你立什么军令状啊?!不过钱币动人心,五千钱还是其次,看郎主这意思,是准备扩大纸坊了?也是,如今大旱,织坊损失不小,陶坊更是卖不出几件陶器,也难怪郎主起了心思。这可是他父子二人的天大机遇,若是不牢牢抓住,可是白瞎了自己这几十年辛劳了!
看着父子二人溢于言表的激动,梁峰微笑颔首:“善!二坊若有什么问题,也可直接禀报与我。你们去吧。”
柳家父子忙不迭的又跪地叩首,才退了出去。
梁峰端起茶汤润了润喉,再次捡起了书案上的竹简。他倒要看看,这梁府究竟每年都要花去多少银钱。
第19章 破立
从正堂出来之后,田裳并没有回屋,而是绕了个弯子,来到了一处偏院。这里跟梁府仆僮们居住的院落只有一墙之隔,那些偷j-ian耍滑的家伙,最爱藏在这里睡个懒觉。
一进院门,果真有两个汉子东倒西歪,躺在廊下。田裳放轻了脚步,走到两人背后才轻咳一声:“王虎、王豹,你们又躲在这里偷懒!”
那两人蹭的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看到是田裳,才堆起了满面笑容。王虎道:“原来是田宾客,可吓死我们了。不知你来正院,有何贵干呢?”
这王家兄弟也是田裳在内院的耳目,跟他自然熟稔。田裳笑笑:“这不是刚从郎主那里出来,正巧知道了些事情,想赶紧知会你们一声。”
王家兄弟有些摸不着头脑,田裳这小老儿是个无利不起早的,怎么会如此主动来找他们透露消息?王豹轻咳一声,试探道:“怕不是什么好消息吧?”
田裳捻了捻长须:“对你们而言,也未必有多坏。你兄弟二人应该已经听说了吧,郎主要重整部曲,还收了一干羯人进府。”
这事情,昨晚就传遍了,他们自然也知道。王虎纳闷道:“这又跟我兄弟二人有何干系?”
“干系可大了!”田裳面色一沉,“你道梁府还有多少钱粮,既然养了一帮子部曲,看家护院还用专门派人吗?护院这几个怕是该撤了。”
梁府护院其实算不得多,只有六七人。王家兄弟混了几年,才在这群人中说得上话。如今护院要是一撤,他们岂不是又变成了普通庄户?
王虎不由急道:“那怎么成?!庄子这么大,总得有可靠人巡视吧?田宾客你不劝劝郎主吗?”
田裳冷笑一声:“我要是能劝动,当初燕生那贱奴又怎会蒙蔽家主?”
王豹小心眼更多些,想了想开口道:“那若是我们兄弟也去部曲呢?既然重整部曲,总该先考虑护院吧?”
这才是田裳想要听的话,他抚须道:“郎主之前吩咐了,参与杀匪的人人都能免田赋,又让阿良在庄上广为散布,估计真当了部曲,只会更加优待。”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但是王豹听懂了话里的意思。这是想让他们赶紧加入部曲,做一个内应啊!不过他们要是能在部曲里站稳了脚跟,再跟管事勾搭成j-ian,梁府还不是他们的天下?
心底立刻活络起来,王豹故作为难的说道:“可是那么多凶恶羯人,我兄弟二人怎么能胜得过?”
“不还有庄汉嘛。羯人都是新来的,人生地不熟,未必敢那么嚣张。只要有人登高一呼,那些只会种地的庄汉还不是乖乖跟着。”田裳嘿嘿一笑,“郎主这次出行,怕是被吓到了,才仓促筹建部曲。若是他看好的人带不成队伍,还不要换个新人?”
王豹想要听的,就是这个。跟兄长对视一眼,他终于笑道:“原来如此!多亏田翁指点,这下我兄弟二人心中就有数了。”
看着那两人志得意满的表情,田裳压住了心底冷笑。他才不信这两个废物真能掌控部曲,但是有这么个搅屎棍在里面,成事不易,坏事却简单。如果部曲闹得不可收拾,四坊又分崩离析,他就成了梁丰仅剩的依靠了。除了乖乖听话,那病秧子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矜持的对王家兄弟点了点头,田裳信步走出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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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喝些茶汤歇歇吧。”绿竹端上了茶汤,小心翼翼的劝道。
就这些破竹简,郎君已经翻看了大半个时辰。病还没好,怎能如此劳心?田裳那个老匹夫也是的,就没有个眼色吗?!然而心中腹诽,绿竹却不敢像往日那样撒撒娇唤回郎君注意。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家郎君醒来之后多了几分威仪,平素无事时尚好,若是办起公务来,她还真不敢冒然打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