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敲碎另一块玻璃迅速爬进去,蜷缩在杂乱拥挤的空间里小心翼翼的搬出行李,陆北在外边接着,有个消防员蹲在上方给他们照明,映着微弱的光雨水从窗户口灌入,清冷的空气疯魔般涌入,这初秋的雨夜宛如寒冬般冷冽。
微微倾斜的车厢所有物品都推在一头,还有一些卡在座椅间,裴邺坤伸手触到什么软软的,冰冷的触感让他立刻反应过来,是尸体,没有任何温度,所以是尸体。
“妈妈......”
他短暂的僵滞,听到女孩微弱的声音咽了口口水,加快速度扔行李,照明歪了歪,裴邺坤瞥到边上的尸体,应该是个老人,满面的血,面容被撞击的模糊不可辨认,他的心一下子慌了,他害怕,害怕他会再次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妈妈......妈妈...........”
搬开最后一件压着女孩的行李,那个女人弓着腰紧紧抱着女孩,女孩手搭在女人脸上,一直在喊她。
消防员在另外那边爬过来,小心翼翼的抱起女孩,女人手臂拢的紧,费了好大的劲道才掰开。
裴邺坤突然闻到一阵浓烈的血腥味,他眉头一皱,只见最深处无数行李堆积成山,下面伸着好几条腿。
“小蔓......”
后续进来两个消防员,清理车内遗留物,尽可能腾出大的空间。
裴邺坤一件一件的往外扔,几男几女无力的挤在一块,能看出出事故的一瞬间他们的垂死挣扎,消防员快速探测生命迹象,可却寥寥无几。
猛然间,裴邺坤看到一个男人腰后伸出的一只手,是女人的手,他看到,无名指上的钻石闪着光。
他死也不会忘记他送给她的戒指是什么模样。
“小蔓!”
裴邺坤拨开那些冰冷的尸体,一点点的,终于,他见到了她。
李蔓的手臂都是淤青,额角鲜血横流,他一触碰手上都是她的血。
裴邺坤慢慢伸手去探她的鼻息。
他喉咙发紧发酸,手指上感知到轻微的呼吸声的一瞬间他再也抑制不住的痛哭。
将近三十岁的男人在黑暗y-in冷的废车厢里,在周遭尸体遍野的黑夜里,在生与死交织的绝望里,抱着他九死一生的妻子痛哭流涕,他哀呼着嘶喊着,上气不接下气。
消防员鼻头一酸,视线模糊了起来。
“小蔓......小蔓......”
你要是走了我就陪你下黄泉。
第七十四章
风潇雨晦, 这样悲痛欲绝的哭声此起彼伏,这片土地仿佛沉入了地狱,黑夜欺压, 大雨如鞭, 抽得人血r_ou_模糊。
“同志,赶紧把人带出去, 叫救护车!”
裴邺坤哆嗦着,小心翼翼的抽出李蔓被卡在里面的手, 他的鼻涕眼泪淌了一手, 她很瘦, 此刻更是轻若无骨,那么脆弱,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破碎。
消防员对外大喊道:“这里有人活着!有人活着!”
还在呢喃着妈妈二字的小女孩已经被抬上救护车。
裴邺坤抱起李蔓的时候发现她身后有两捆棉被垫着, 棉被卷成团,捆绑的结实,静静的躺在那,完全没有松散。
陆北侯在外面打伞, 两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已然分不清是谁的了。
陆北第一次看到裴邺坤流眼泪,张着嘴一直在哽咽, 雨水不断冲刷着他绷紧慌张的面容,而两道拧紧的眉就像是地狱的枷锁。
李蔓恍然间觉得额角一痛,那种痛感像是从脑门撕裂到脖颈,她睫毛动了动, 眼前的世界晕晕晃晃,就如战场,遍地狼烟,嘈杂的人声从四方八面汇来,耳朵一阵刺痛。
她像是被搁置在哪,带着点温暖。
干涸的唇微动,李蔓吃力的睁开眼,短暂的一眼,在狭小的缝隙间她看见了裴邺坤,他咬紧的下颚骨不断在滴水,就那么一刹那,她随即没有了知觉。
裴邺坤将人抱到抬架上,惊魂未定,他指尖扔在发颤。
一伙人眼疾手快的将人抬上救护车,医生护士围了一圈。
“是家属吗,请上车跟我一起去医院。”
裴邺坤站在救护车车尾看着躺在那的李蔓,愣了半响才跨上车。
他想去握她的手,却害怕伤到她,她穿的牛仔裤,早就破的不像样子,割破的口子都隐隐泛着血色。
他注视着她,眼睛眨也不眨,像一尊年久的雕像,上面蒙着一层薄灰。
护士拉过他手臂,“你这伤口需要处理,不然会感染。”
他没有什么反应。
医生给李蔓做简单的检查,心电仪器上心跳得很有规律,裴邺坤背脊上都是虚汗,短硬的发梢滴下水,糊了他的眼。
蓦地,他小拇指一暖,低头一看李蔓不知何时抓住了他的手指。
护士给他上药,他疼的嘶了声,眼下身体的感觉才慢慢恢复。
......
徐荞赶到医院的时候一身冷汗,只见一个人蹲坐在地上,背脊靠着墙壁,垂着脑袋,身影深沉如夜。
徐荞和他打过几次照面,他住李蔓家那阵,偶尔碰到搭几句话,字里行间能知道这个男人挺高傲的,而如今却像只抖败的公j-i。
徐荞接到韩傅明电话,让她来医院看着,他怕裴邺坤处理不好,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徐荞脑子都空白了,她无法接受,一两个小时前李蔓还给她打电话,说是要请假。
徐荞走过去坐在走廊椅上仅仅等待,她没同裴邺坤讲话,他就这么瘫坐在地上,白纱裹住的手臂搁在曲起的膝盖上,血慢慢渗了出来,在满身脏泥的他身上显得十分瞩目。
裴邺坤发杵似的盯着斜下方的一块瓷砖地面看,深沉的目光似能将其看穿。
往事历历在目,纵使有些画面片段已经开始模糊,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母亲死在他身边,她的双手牢牢抱着他,车厢翻倒的瞬间仿佛能看见死神就站在窗外。
那种恐惧那种心慌,他每次想起都还心有余悸。
从车厢里被营救出的时候他看到无数倒地的尸体,明明半个小时前还在说说笑笑,烈日灼灼,再也无法温暖他们,同车厢嬉闹的孩子歪头倒在他父母身边,有人给他做检查,最后只能无奈摇头。
他们那节车厢,只有他活了下来,只有他。
他抬起瑟索的手缓缓掩面,十指c-h-a入发里,深深的吸了口气。
她一定害怕极了。
手术不知道要进行多久,徐荞再次看向他的时候发现他抖得厉害,仔细一看,他浑身都s-hi漉漉的,徐荞去给他买了杯热n_ai茶。
裴邺坤摇摇头,他喝不下。
徐荞塞进他手里,“那就捂捂手吧,她在里头手术,完了还得你来照顾,你要是倒了她可怎么办。”
裴邺坤哑哑的道了句谢。
徐荞一直担心着,问道:“伤的很严重吗?”
就连韩傅明也不知道伤势,只知道人活着,去医院了。
“我不知道......”
徐荞不再问了,她扭头看向窗外,楼底下的树被风雨吹打的快要秃光所有叶。
三个小时候手术室的大门终于打开,医生摘下口罩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奇迹啊。”
今晚从那边送来多少伤患,有一个在送来的途中不幸离世,其余的,不是要截肢就是要做各种大型手术,先不说她头部的创伤,就说腹中的孩子,还健在就是个奇迹。
裴邺坤猛地从地上坐起,目光紧紧攫着医生,他期望听到更多的好话。
医生陆陆续续说了很多。
裴邺坤听不懂医学上那些专业术语,但奇迹二字他还是能明白的。
“她没事对不对?只要好好休养就没事了对不对?”他拽住医生的双臂,拼命寻求安心良药。
医生迟疑了一下,说:“是要好好休养,病人体质不是很好,肚子里还有孩子,要注意营养,中度颅脑损伤,醒来还需要几天,醒来后可能出现轻微的呕吐头晕,这一年都得好好养着。”
裴邺坤手指一僵,眼睛瞪大,“孩子......?”
“已经有了一个月左右。”
徐荞也懵住了,一个月,可李蔓完全看不出来什么,难道是因为日子还浅吗。
医生拍拍裴邺坤肩膀,“孩子没事,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上天保佑啊。”
护士将李蔓推去病房,裴邺坤追随了一段路,走着走着他忽然走不动了,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滑落,走廊顶上的灯稳稳的亮着,将他的身影照得高大厚实。
......
李蔓的病房有独立的卫浴,徐荞多要了套病服拿给裴邺坤,让他洗个热水澡,裴邺坤只拿了毛巾,擦了擦脸。
李蔓的一切都很稳定,他的灵魂开始慢慢归位。
裴邺坤忽然想到黄美凤的事情,心又被吊在嗓子眼,他摸出自己的手机,水淋淋的,已经打不开了。
“借个电话,行吗?”
徐荞递给他。
裴邺坤走到边上拨通裴江的号码,响了一下就通。
“是我,小蔓她妈怎么样了?”
“阿弥陀佛,刚从手术室里出来,医生说命保住了,你们啥时候到啊?”
裴邺坤回头看了一眼李蔓,忽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裴江说:“小蔓她妈时日无多了,医生说就差那么一口气,快点回来,能多处一会就多处一会。”
“好,我们这里出了点事,这两天回江州的列车不能开,得再等等,让妈等着小蔓,千万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