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们留在了外头,初慧领着母亲和妹妹进了里屋。正中间是一张长条桌子,旁边两张太师椅,西面有张十分宽大的长榻,母女几人一起上前坐了。
榻上小几摆放着好几碟子时鲜瓜果,只是谁也没有心思去吃。
“母亲别急。”初慧声音柔和温婉,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昨儿王爷已经跟我说了,实在不关爹的事,不过是底下的人胡闹,受了点牵连罢了。”又道:“我正打算等会回家,没想到你们就过来了。”
“到底为了什么事?”宋氏满眼担忧,“偏生你爹又不耐烦我说。”
初慧解释道:“是爹手下的李侍郎,贪墨了不少银子还占了地,另外有些杂七杂八的事,都凑一块儿了。李侍郎少不了被弹上几本,而爹身为上司,难免有督管不利的嫌疑,所以也被弹了一本。”
宋氏有些不解,喃喃道:“是这样,那也用不着捂着啊。”
外头丫头传话道:“王妃,王爷回来了。”
宋氏闻言赶忙站了起来,初盈自然也要跟着起来,倒是初慧不疾不徐的起身,对进来的秦王笑道:“母亲和四妹刚过来,正说着话。”
初盈看了姐姐一眼,想来秦王待姐姐还不错,所以才会这般从容。
宋氏领着女儿上前行礼,“给王爷请安。”
秦王今年三十六岁,正是一个男人年富力强的岁数,面相沉稳、气度干练,举手投足间尽是皇室贵胄之气。因为是面对妻子的娘家人,脸上带了一丝笑意,抬手道:“岳母和四姨无须多礼,坐下说话。”
底下也没什么太多的话要说,一来宋氏觉得拘束,二来方才初慧都说过了,秦王再次简单的提了提,安抚岳母不要担心。
宋氏的确是放心不少,——秦王在兄弟里头不出挑,可在外面亦是亲王,他既然说了这件事关碍不大,自然不会太严重。
所谓姻亲,原本就是用来互相扶持依靠的。
宋氏便想着告退,正想开口,外头便传来温柔的女子声音,“听说亲家太太和四小姐来了,替我通报一声。”
门外的丫头稍有迟疑,方道:“启禀王爷、王妃,蒋孺人求见。”
初盈心下微微不快,——自己和母亲来了这么久,蒋孺人要打招呼怎么早点来?偏生等到秦王回来了,这才过来显摆讨好,谁知道是来请安的,还是来见秦王的?那蒋氏不过是仗着自己进门早,赶在了姐姐前头,又为秦王生下了长子,便如此轻狂!
想到这里,不由侧目看了秦王一眼。
秦王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侧了侧首,在那张莹玉般的小脸上一扫而过,继而收回目光,朝外道:“让蒋孺人回去罢。”想是在王府习惯了发号施令,没有任何解释。
门外一阵静默,很快便有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初慧正垂着眼看着茶碗里,瞧不出神色。
屋子里的气氛有点怪异,宋氏更加坐不住,略说了两句便拉着初盈起身,“今儿打扰王爷和王妃许久,就先回去了。”
秦王没有客套挽留之语,只对初慧道:“你出去送送吧。”
初慧应了,片刻后折身回来。
秦王放下手中的茶碗,忽而一笑,“将来娶了四姨的人,虽是有福,只怕却少不了要吃点排头。”站起身,“我去书房一趟,等会儿吃饭时再过来。”
初慧闻言一怔,不明白丈夫怎么说起这样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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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去的马车里,宋氏感慨道:“你姐姐只得赟哥儿一个还不够,儿子至少得两个才保险。”叹了叹,“我就是没有那个福气,如今整天都盯在你哥哥身上,生怕出点什么闪失,不过好在有了宪哥儿。”
初盈心里一暗,——当初若不是何九儿,若不是祖母无故给母亲气受,自己说不定会多一个弟弟。即便不是男丁而是姑娘,那自己也该有一个嫡亲的妹妹,而不是害得母亲养了几年病,到现在身体都不能跟别人比。
母亲和谢夫人是同一年生的人,只比谢夫人大半年而已,但是两个人站在一起,面相起码差开三、四岁,想想都叫人心疼。
马车到了傅府,直接进了二门方才停下。
傅家不比秦王府那么宽阔纵深,用不着再使小轿,初盈先下了马车,然后和丫头扶着母亲,踩着小木阶缓缓下车。
正要进去,却看见父亲陪着谢长珩出来。
初盈眉头微皱,这么巧?不过想想也不奇怪,谢长珩不管帮不帮得上忙,这种时候都会站出来,鞍前马后是肯定少不了的。
谢长珩一袭淡青色的素面袍子,样式甚是简单,只在袍角加了两道暗边,却因眼睛里的明亮神采,透出一抹丰神隽朗的味道。上前躬身行礼,“宋伯母。”又对初盈微笑招呼,“盈妹妹。”
初盈裣衽福了福,没有做声。
谢长珩并没有想到会在这儿撞见,不由多打量了几眼。
因为还是尚未出阁的少女,头上虽挽了髻,却留了两束散发垂在肩上,云鬓端头斜簪一支翡翠长簪,好似一泓绿莹莹的春水。
这一身装束打扮,越发衬得一双点漆黑目落落分明。
谢长珩微微含笑,眼里带出一丝赞赏,——她一向都懂得用最简单的东西,做出最衬自己的打扮。
只可惜,初盈却不承他的这份情。
宋氏象征x_ing的邀请谢长珩进去说话,傅文渊摆手道:“长珩跟我说了半晌了,他还有事,改天空了再慢慢叙吧。”
谢长珩欠身笑道:“是啊,改天再来打扰伯母。”
宋氏原本就是客套一下,点头道:“那你先忙吧。”
谢长珩是晚辈,傅文渊和宋氏不用亲自相送,他略站了站,等长辈先往回走了方才转身出去,谁知道刚到二门上,却听身后一个声音喊道:“等一下。”
初盈追了上来,——这个距离,父亲和母亲看得见自己,但是听不到说话内容。
谢长珩很是意外的样子,笑得玩味,“盈妹妹有事?”
初盈垂了眼帘,小声道:“你别为难兰舟。”
谢长珩眼神闪烁不定,反而笑道:“盈妹妹这话是从何说起?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为难他?”
初盈皱了皱眉,“你分明知道,何必这样呢?”
谢长珩保持着惯有的微笑,没有任何言语。
“在你面前,兰舟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初盈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比别人聪明,可是你算天算地,即便算完了所有的人,难道就不想一想人心吗?”
谢长珩脸上的笑容渐渐褪下去,静了静,“盈妹妹,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直直的看向她,“很早以前,傅家和谢家就有过口头婚约,是两家老爷子定的。若不是我一直在孝期里,应该早就娶了你的姐姐。”
初盈脸色微变,“那又如何?”
“如果我一点都不考虑人心,现在就可以让你祖父同意这门亲事。”谢长珩静静的看着她,语气一顿,“甚至……,当初就能让你嫁给长瑜。”
初盈心头一缩,却没有办法否认他说的是实话。
谢长珩接着道:“之前的确是长瑜错了,但是我和母亲事先并不知情,否则岂会故意弄得两家不快?无论如何,我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也用了自己最大的诚意,尽全力去做到最好。”眼里有些不解,“我不明白,你为何一直这般芥蒂良深?”
初盈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没有前世的事,自己当然不会那么厌恶谢家,但是这段记忆,只有自己记得别人都不知道。
傅文渊已经进了房,宋氏在台阶上等了片刻,疑惑喊道:“阿盈?”
初盈压下纷乱的心思,因为担心等久了的母亲过来,忙道:“不管怎样,都跟兰舟没有关系。他不过是从小就在我家附学,平日里相处的多了,比较熟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