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问鼎 作者:捂脸大笑(三)【完结】(51)

2019-02-01  作者|标签:捂脸大笑 强强 平步青云


  匈奴之前不碰上党,一方面是因为要和司马腾对决;另一方面,也未尝没有当初夜袭时的辉煌战果影响。这时代,是没有多少人能够克复“上天庇佑”这样的心理攻势。然而现在这一仗,打是打赢了,却把“神迹”抹了个干净。以后再想压制汉国,怕是困难了。
  “潞城大捷……”听到这话,梁峰心头突然一动,想起了一件事,立刻起身道:“你随我来。”
  不明所以,奕延跟随梁峰走向府衙后宅。如今太守府后宅,已经分成了几大块。梁峰父子只占了一个小院,其他不是分给崇文馆,就是辟给藏书阁,住了不少士子和教授。绕过一道院墙,梁峰带着奕延走进了一个小院。院中只有两三间房,别说亭台水榭,就连树都没几颗,简直寒酸到了几点。但是住着的人,却全不在乎。
  推开屋门,梁峰就停下了脚步,只因屋中根本无法踏足。大小不一的纸团扔了满地,还有不少书册乱七八糟敞着。用于验算的黑板挂了五六块,每块上都涂得跟鬼画符一般,完全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一个发髻散乱,衣衫皱巴的男子正伏案写着什么,就算门开了,也没丝毫抬头的意思。
  面上不由露出苦笑,梁峰开口唤道:“子乐!”
  李欣似乎没有听到,伸手用持着的笔搔了搔发髻,又把头发弄得更乱了一些。
  这副样子,梁峰能忍,奕延却不能。黑着脸大步走上前,他一把抓起李欣面前的书稿,冷声道:“李教授,主公来了!”
  “你这……”猛然被没收了验算稿,李欣破口就想大骂。不过好在他的神经没有粗壮到面对奕延那副可怕面孔,也能旁若无人的地步,话说了一半,赶紧住口。
  眼巴巴看了看被对方劫持的稿子,李欣只得起身,对梁峰行礼道:“不知府君有何贵干?我刚刚算到关键时候,能不能把稿子还我?”
  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梁峰一哂:“来找子乐,自然是要事。我记得之前你跟稚川似乎讨论过一些天文事宜,把他气得不轻?”
  听到梁峰这么说,李欣冷哼一声,鼻孔都快戳到天上了:“那小子数理不行,还倔的要命。跟他探讨,简直浪费时间!”
  梁峰可不管对方怎么挖苦葛洪,直接亮出了来意:“你们讨论的,可是日蚀一事?”


第160章
  自古以来, 天文星象就为世人所重, 尤其是日月之蚀。只因它行成的规则关乎日月这两个最关键的星体, 故而有“历法之验,验在交食”之说。也就是通过日月食的推算,来验证历法的精确与否。
  李欣不是个天文学家, 但是三角学本身就跟天文关系密切,历法中利用杆的不同影长确定季节和时令的方法,更是已经构成了余切表。在醉心三角函数之后,他对于历法和太阳光影的比例研究也渐渐上心,顺道也就研究了一下日食的推算。
  这对他而言, 只是小小的数学问题。但是对葛洪, 却是个哲学乃至神学问题。虽然热衷大道, 但是葛洪终究还是一个儒者,而儒家理论里的天人感应, 正是自然万物和君王道德问题的交互作用。只因人君不德, 才会引起天生异象。日食正是其中一样严重表现。
  一个通过验算, 推断出日食发生时间, 并且嗤笑之前历法有误的数学家;碰上一个笃信天罚理念,日食跟历法推断有关,但是会因天子德行消失或出现的哲学家。所谓的“探讨”,必然不会怎么好看。
  李欣的脸色更臭了:“是有此事。跟他说了日食的食限有误,而且算不准说不定是因为月亮视差造成了影响。他压根就不知函数之法,跟我胡搅蛮缠,最后辩不过我,还敢甩袖而去!食限怎能都按十五分来算?愚不可及!”
  李欣嘴里的食限、视差是什么,梁峰压根听不明白。但是他清楚一点,李欣怕是琢磨出了一套推算日食的新算法,转过头来狠狠虐了葛洪,才让那个闷嘴葫芦一样的青年提到他,就一脸厌恶之色。
  现在可不是帮他们搞好关系的时机。梁峰急急问道:“那明年,会有日食吗?大约在何时?”
  “有!何止是有,还有三次呢!”李欣哼了一声,“最早一次,正是元月朔日。”
  所谓“日食在朔,月食在望”,也就是指日食只发生在y-in历朔日,也就是初一。而月食只发生在y-in历望日,也就是十五。元月朔日,正是大年初一,正旦之日!
  听到这个日子,梁峰不由暗道一声,天助我也!如今已经十一月了,距离正旦根本不剩几天。而匈奴那边,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正旦前发兵攻打上党。事实上,刚刚大败,光是粮草和人马筹备,就需要时间,在这两个月里重启战事的几率着实不高。
  如果趁着日食发生搞些事情呢?眼中熠熠生光,梁峰问道:“不知子乐可能推算出日食的具体时辰?”
  一年三次日食,怎么说也是惊世骇俗的事情,更是跟历法推算相差甚远。李欣都做好了同梁峰掐上一场的准备,谁料见这位府君根本没有置疑的意思,反而兴高采烈的追问时辰。
  一拳打在了棉花里,让这个愣头青也有些失措。李欣干咳一声:“这个,怕是不太好算……”
  说到底如今的天文学也不算发达,能够推出日期,已经极为了不起了。具体到时辰,就算掌管天文历法的太史来了,恐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然而梁峰不管这个,对着李欣一揖到地:“此事关乎上党安危,还请子乐勉力一试!”
  虽说李欣一心向学,根本不关心窗外事。但是他好歹还有个师兄,这些日子也被拉去研发霹雳砲,也听了不少匈奴如何可怕的言论。这个上党,他待得舒服,师尊注疏的《九章算术》更是成了崇文馆的标准教材。就算再怎么不同世理,他也清楚还是留在此处更好,如果推算日食能让上党更安全,那么算算又何妨?
  犹豫了片刻,李欣搔了搔乱掉的发髻:“那我就试试吧!”
  有了李欣这句话,梁峰心中一松,立刻让奕延把书稿还给对方,退出了小院。
  在院外站定,奕延眉峰紧皱:“主公,天狗食日又和上党有何关系?”
  虽然极看不惯李欣那副轻狂模样,但是听完了全场,奕延还是明白主公关心的只有日食发生的时间。然而天狗食日,旁人躲都来不及,凭这个又怎能保住上党?
  “有一点,你并未说错。”梁峰长叹一声,“除非再来一个潞城大捷,否则匈奴绝对不会退。如若放任匈奴来犯,明年上党只会是一片焦土,就算把收留的流民全部投入战事,也未必能保住全境。”
  还有一点,梁峰没有直说。一旦战败,他身上的佛子光环便会大打折扣。没了这个鼓舞人心的保护色,对于上党军民的士气影响也极为可怕。让好不容易打下的基业,因战火被烧成一片白地。这样的事情,梁峰不想再次经历。
  “因此,这次机会,尤为重要!”看了身侧那人面上的表情,梁峰一哂,“若是在日食出战,你可害怕?”
  奕延沉默片刻,方才道:“若为主公,属下不惧。”
  这话隐藏的意思极为简单,若不是为他,奕延恐怕也不会选择这种时候出战。这就是天象异变,带来的可怕影响。就算胆大勇武如奕延,也不能完全杜绝日食带来的影响,其他人,能逃过吗?
  “那就好好用起来吧。”梁峰迈步向后堂走去,“这次,我们要设定一个完美的计划!”
  ※
  距离上次来府衙,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葛洪端坐在客席上,心中有些压不住的困惑。梁太守向来奉他为上宾,若是有事,会第一时间前往西山道观,根本无需他亲自跑腿。这样的礼遇,自然让葛洪极为受用。加上那些自己从来未曾见识过的奇思妙想,让他留在了上党,潜心炼丹格物,学习医术。就算是匈奴攻来的战火,也未让他生出一星半点离开的心思。
  但是今日,府君并未前往道观,而是着人,请他来到了府衙。这样古怪的举动,怎能不让葛洪惊讶?这是有什么要事,要与他详谈吗?
  脚步声响起,梁峰迈步进了正厅。一身官服,满面肃容。许久未曾见过他如此打扮,葛洪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府君!”
  梁峰一敛衣袖,正坐在主位之上:“葛郎请坐。”
  没有称他的表字,而是用了“葛郎”这个叫法。葛洪心中的疑惑更甚,坐了回去:“敢问府君招洪前来,可是有事?”
  “有。事关上党。”梁峰并未解释,反而问道,“葛郎官拜伏波将军,可曾想过出仕?”
  葛洪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问题。他确实有个将军头衔。之前在家乡平乱,他立过战功,朝廷封赏他为伏波将军。不过因为同乡的排挤和自己的出身,葛洪毅然挂冠,离开了军旅,前往洛阳寻道。这才辗转来到了上党。
  这些事情,他只简略说起过一些,但是对方从没有邀他入幕的意思,反而倾尽全力助他潜心钻研。若是换个人,葛洪可能会觉得对方是轻视他的才能,只图丹道。但是梁太守不是这样的人。相反,此人对他的所有钻研,都发自内心的赞赏。不是因他的出身,不是因他的口舌,只为他的理想。他真心所愿,且一心痴迷的大道。
  这样的人,足堪知己。也正因此,一向寡言的葛洪,渐渐放开了心扉。不但和对方讨论丹道、格物,甚至偶尔也说起他心中的理念。崇文馆和书馆的出现,让他见识到另一种选材的方法。不拘外物,只认才华德行。若是推广开去,为朝廷所用,他这样的南人,是否也能堂堂正正的入朝为官,而非被中正制拒于门外,被占据朝堂的北人嗤笑贬低?
  不过葛洪从未想过向梁峰自荐,只因他明白,府君需要的是他另一方面的才能。一个不会被其他人重视,却能拯救无数生民的才能。为了更多人能安居活命,他在乎为不为官,出不出仕。
  可是今日,府君居然如此问他!
  心跳猛的加快了,葛洪张了张嘴:“我……”
  我要为官吗?
  拙于言辞的那面,占了上风。葛洪竟然张口结舌,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着对方的表情,梁峰已经知道了答案:“我想荐葛郎为县令,安顿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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