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啊。
晏重灿有时想起这事还心酸至极,所以一直学得极其认真。
而学到现在还在拔剑,与天赋无关,只与虚无缥缈的“道”有关。
“不行,起不来了。”
万剑练完,晏重灿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连声告饶。
司决也不催他,就盘腿坐在一边专心吐纳。
“燕飞峰有数坛好酒,不如我去取一坛来,今夜我们就对饮至天明?”晏重灿拽他衣角。
“为何?”
“我想了好久,认真算来,我们相识也有三月有余,却从未一起喝过一杯,更别说你还尽心教我许久,如今重伤痊愈,再怎么说我也要请你喝次酒,庆祝一番才是。”
司决却不应:“我不善饮。”
“我亦量小,但我实在想与师兄共饮一回。”
司决睁眼,看他希冀的模样,也狠不下心再拒绝,只得轻叹:“去吧。”
“谢谢师兄!”得了应允,方才还爬不起来的人一轱辘就站了起来,脚尖一点,急得直接御风去取酒。
吕赓雅的藏品自是好酒,再加上晏重灿从虚界带来的琼浆玉液,木塞一开,即使是司决也有了兴致。
竹林中以石为桌,以地为席,两人对坐共饮,与那日与吕赓雅喝酒不同,晏重灿突然理解了书中所说的“畅快”“风流”是何意。
微醺时他甚至歪倒在桌,对着司决直言:“只要看着师兄,我就能喝下十坛酒。”
司决望着他失笑,合着有一天他也能“秀色可餐”一回。
“你醉了。”
晏重灿又仰头喝尽一杯,醉眼朦胧地道:“是啊,我从不知道我能醉得这么快。”
“你今日有异。”
“本是家姐生辰,往日这时,我必在她身侧。”
司决抿了一口酒,眸光沉静:“你学剑,是为了她?”
“为人亦为己。”晏重灿努力看清他的脸“我虽生在好人家,却也知天下险恶,修真界更是杀机四伏,凭我之力,何时才能得偿所愿?”
司决看着他搭在自己手上的手指,不知是在和他说话,还是自言自语:“杀一人与杀千人一线之隔,杀千人与翻覆天下又是一线之隔,剑道险阻,何时方能得偿所愿……”
“你也醉了。”晏重灿模模糊糊地感觉司决脸红了,酒壮怂人胆,他直接摸了上去,还要傻笑“来,师兄,继续喝,今日唤起谪仙醉倒……”
尾音还未尽,他便趴在了桌上,不省人事。
司决唤了他两声,见他的确睡得沉了,犹豫了片刻,终是走过去,将他打横抱起。
怀中人称得上眉目如画,美如冠玉,醉意染红了他的眼角,更使人心旌荡漾。
良辰美景,司决唇边勾起的却是苦笑。
“什么谪仙,不过游走人间的恶鬼罢了。”
竹叶飘洒,颀长身影平稳地抱着怀中之人,只在风起时微微摇晃了一瞬。
第10章 第十章
大雨方歇,燕飞峰色彩饱满,如一树新枝刚浸过染料,随时都能抖落下几点绿来。
“小金乌快回来!”少年模样的人边喊着名字拾阶而下,广袖自花中掠过,拂起满路清香。他的衣袍上沾染了数点花瓣,就连发上也如同c-h-a上了桃枝,一时在无数乱花中迷了视线。而他的风姿却远胜这山景,只一双明眸便如山中湖泊,澄澈又宁静,也正因如此,偶尔的波澜才更撩人心弦。
找寻了半天,终于有一只毛茸茸的幼崽听见了他的呼唤,从软和的小水洼里一跃而出,左窜右冲地蹦到了他的面前。
晏重灿唇角一抽,有些抗拒地打量着已经变成小黑球的幼崽在,并在它雀跃的接近下连连后退:“金乌,你离我远点。”
“嗷呜……”小崽子耳朵霎时耷拉下来,s-hi漉漉的眼睛在被泥包裹着的身体上格外可爱。
夜魄狱山抓的这只小狼崽本是给葛慕云他们养着的,但这崽子脾x_ing古怪,本质上又是凶兽,葛慕云着实养不亲,便红着眼眶亲自送来燕飞峰,让晏重灿代为饲养了。
叹了口气,晏重灿闭着眼睛,勉强提起它的后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回院子,然后顺手把它扔进了早就准备好的浴桶。
刚进木桶金乌就想往外蹦,被晏重灿给瞪了回去,只好委屈巴巴地站在温水里打了个喷嚏。
眼见着它身上稍稍干净了一点,晏重灿终于下手帮它洗起了澡,皂角不要钱一般往它身上抹:“让你不要出去,这些可好,若是染了风寒,医师少不了要给你狠狠教训一番。”
听见“医师”两个字,小狼崽更加剧烈地打了喷嚏,由于动作过大,脚下一滑还直接翻身摔倒了在桶里。
四脚朝天的金乌:“……”
晏重灿忍着笑把它抱起来,看着已经恢复灰白色的幼崽,忍不住在它长着一点白毛的额间亲了一口:“真香。”
金乌颤颤巍巍地用小爪子捂住了眼睛,晏重灿又顺势抓着它毛茸茸的小爪子亲了一口。
“好啦,你今天不许再出门了,你的爪子有多难洗你知不知道?”晏重灿捏捏它的小r_ou_爪“回屋修炼去吧。”
“嗷呜!不去不去不去!”金乌在他怀里打滚撒娇“大笨鸟在里面!”
晏重灿揉它的狗头:“它是你的前辈,你跟着它修炼多有益处,多少人想和神兽修炼都不行呢,别撒娇。”
想它金乌大人,在山里也是勇士的孩子,从小横行霸道,就算被抓回两脚兽的宗门后也未吃过一点亏。而这所有美好的日子,就在被送到燕飞峰的这一刻起,终是凄惨地结束了。此名叫晏重灿的两脚兽看着不怎么样,人也温柔,但他不仅家中有一只凶巴巴的神鸟坐镇,吊桥对面还有一个凶神恶煞的修士为他撑腰,于是堂堂一只威武霸气的狼崽子,如今被当小狗养着也无计可施,甚至还屈辱地学会了摇尾巴。
看着金乌认命地跳下膝头往里走,晏重灿又欣慰地揉了揉它:“乖。”
想着输人不输阵,狼崽子挺着胸脯,优雅地踱步进入,就见一只金色小鸟正站在衣柜之上,骄傲地仰着头,看见便宜小弟进来了,流光溢彩的金眸充满了不屑:“蠢狗这边坐。”
“蠢j-i!”狼崽子瞬时炸毛,恨不得跳上去咬它的屁股“蠢j-i崽!”
获月翻白眼:“你是没见过我的原型,没见识的傻狗。”
“大胖j-i,胖得像个球,哼。”金乌龇牙咧嘴。
“……你等我下来,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名字倒过来写。”
晏重灿躺在外面的摇椅上,听着里面的动静笑了笑:“感情真好。”
天边隐隐还有雷动,晏重灿却懒得动弹,昏昏欲睡之时,掌事房的传事木鸟悄然落在了他的肩头。
将纸条取出一看,原来是有了新任务。
本来还呵欠连天,待到一字一句看下去晏重灿的困意便全没了,刚将纸条确认完,便听一声响雷,雨雾乍起,落了他满肩。
他心有灵犀般转眸看去,果真见到司决长身鹤立,踏雨行来,青色纸伞在他头顶张开,好似伞边滑下的水珠也会是绿的一般。
“你也收到掌事房的信了?”晏重灿欣喜地凑近。
司决将伞往他那倾斜了几寸,默然颔首。
“太好了!有大师兄在我也不用担忧了!”晏重灿兴冲冲地准备去收拾东西“我们什么时候走?”
司决的目光落在远处:“现在。”
自从那日醉酒后,他二人就又恢复了一种既不疏离又不算亲近的关系,晏重灿觉得司决这是在有意保持距离,大概那日酒后实在有些放浪,让司决心生不安了。这人对自己的过往和将来严守得密不透风,稍稍钻出个口子来就会被千倍百倍地再缝补上。
晏重灿抱着满腹心思跑进去收拾东西,司决就静静地站在外面等,大雨落在伞面上,惹得人心绪不宁,他的眸光却始终是沉静的,只有握着伞柄的指腹微微泛白。
今年南方雨水充沛,北地却已然旱了数个月,泓玄宗也遣人去送过几回粮食。也就是这场旱灾令一个农夫发现了干裂的地底暗藏玄机,随即禀报给了当日正在施粥的泓玄宗弟子。这弟子不过炼气修为,自知无法掌控,便连夜飞回宗门上报掌事房。长老们动作迅速,只讨论了几句,便定了去往地底探查的人选。
万景清亲自去决云峰告诉的他这个任务,走前还叹道:“小决,此次地宫不同以往,或与多年前的人有关。往事已矣,你切记要冷静,莫因杂事扰了心境。”
“我知。”
“知道就好,我一贯相信你。”万景清目露慈爱“所谓动心忍x_ing,你的剑道以稳求胜,撼动一分便失去一分啊……”
“师兄!我准备好了,此去有多远?获月和金乌用不用带去?”
被他的声音勾回思绪,司决看了眼窗内打闹的两只崽子,“不必。”
“那我把它们送到小竹小Cao那儿,让他们帮忙照顾吧。”说着晏重灿就又冲进去抱起了两只崽子,司决便跟在他身边一同回决云峰,伞面始终是倾在他这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