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重灿只好讪讪闭嘴,两人一前一后沉默赶路。
然而,眼见着司决仿佛心有地图一般走得毫无误差,晏重灿钦佩之心再次涌上,还是忍不住开口:“没想到司道友能在此等黑暗中行走自如,分辨山形,在下当真……”晏重灿没能说完,因为他听到司决闷哼了一声。
男人身形不稳,竟是差点滑落下山崖。
晏重灿箭步上前,一把握住司决的手,为他分担一点力气,这才惊觉他手上冰凉,覆满了冷汗。
此时他们已经快走出群山深处,些微天光洒落,晏重灿隐隐约约看出司决的脸色并不太好。
似是找到晏重灿后,他用以强撑着自己的那口气就已尽皆消散,层层被强行忘记的记忆再次灌进他的脑海,让他如被铁索缠身,如坠万丈冰海,竟是一字也说不出来。
“司道友,你莫不是怕黑吧?”晏重灿本是想缓解他的紧张,故意打趣,哪知那牵着的手却在闻言后骤然颤抖,虽然随即就恢复了正常,晏重灿也不禁心悸不已。
暗暗扇了自己一巴掌,他忙走到前面,紧紧牵着他的手为他领路:“你神识催动过度,接下来还是由我来罢。”
司决闻言本也只是默默地走,蓦地,他眉梢轻挑,几点微光就这样映入了眼中,那光温柔而纯净,化去了他满身冷厉,柔和了他眉眼轮廓,几乎引得他心生雀跃。
幽暗中一切都没了曾经景色,他两侧是幽灵般的森林,脚下是如地府之路的小道,而他眼前的,却是微弱又耀眼的光。
晏重灿催动着身上的光芒,温润的玉光一点点围绕在他周身,像谁抖动了天幕,洒了他一身星屑。
他尽情地发着光,那些光在他身边随他走动,有如蝴蝶飞舞。
“司决,你看你看,是不是一点都不黑了?”
晏重灿捧了满手光强行放到司决手上,笑容灿烂,隐隐有几分讨好。
司决定定地看着手上这捧安安分分的碎光,它将两人交握的手指映得像玉一般莹润,更显得两人是如此亲密无间,好似天生就该握在一起。
“是。”
司决唇角上扬,虽是极小的弧度,但在此时此夜,却好看得不像话,直令晏重灿心头一片滚烫,于是更加努力,在他前面跑跑跳跳,为他展现自己的发光技巧。
司决便笑着任他胡作非为,周遭寂静,黑暗无边,原本应是压抑的,绝望的,原本他应是抗拒少年迟迟不松开的手的,但是什么都没有,一切顺理成章。
他突然希望这夜能再长一些,路再远一些,让他再多看两眼,把这一幕记得更牢更深,好让他在今后无论多少年过去,又一个夜深人静时,还能记起将光送进他眼里的这一刻。
第6章 第六章
数个宗门的弟子围坐在客栈大堂,互相比较采摘灵Cao的数量,役灵宗此次来了三个筑基修士与五个炼气巅峰的弟子,共摘了一百五十株,独占鳌头。七圣宗以一百四十株惜败,其余宗门皆是小鱼小虾,死伤惨重,再没了较劲的心思。
柏奇文本就心中不服,此时见了晏重灿伸着懒腰下楼,忙唤他:“晏道友!你们此行收获如何?”
晏重灿瞥了眼地上放的那数筐灵Cao,扬唇一笑:“诸位自看。”
袍袖扬起,三大筐灵Cao出现在地,其中一筐夜魄Cao灵气浓郁,枝叶繁茂,甚至有一株还开了一朵花,那花虽是黑色却是妖艳娇媚,摄人心魄。
“这……这如何可能?!”众弟子大惊而起,瞠目结舌。
晏重灿风轻云淡道:“行至深处必有所获,人迹罕至必存奇遇。”
柏奇文哈哈笑道:“原来晏道友竟是去了狱山至深之处,我等自是拜服。”
听到这话,小宗门之人是再没了嫉妒的意思,就算给他们八百个胆子他们也是决计不敢往里走的,还忍不住在心里感慨这姓晏的真是命大。
“共两百零一株,可还有更多的?”晏重灿又问。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役灵宗为首的弟子只能出头道:“泓玄宗所得灵Cao最多,自是你们第一。”
“既如此,将我赢的灵石给我,我们就先告辞了。”
犹豫了一会儿,眼瞅着晏重灿身后那高大挺拔的男人一脸冷峻,掌管着下注本钱的人忙分出他赢的部分,讪笑着送了上去:“恭喜,恭喜。”而押了泓玄宗的弟子们也是喜上眉梢,果然,有泓玄宗押就是了,哪次都不会有意外。
拎着沉甸甸的一袋灵石,晏重灿拍拍司决的肩:“走,我们回去。”
司决一顿,瞥了眼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终是没能说出要他站远些的话。
泓玄宗是南方最大宗门,素有江南天宫的美称,泓玄宗占地广阔,所拥山头绵延如海,荫蔽百姓更有百万之众,历年来救天灾,除人祸,堪称一方仁义之主。皇宫自古设在北方天都,每年也会遣人跨越万里去泓玄宗主峰送礼,这事其它宗门却也没有过闲话,毕竟哪个修士不想避世之远,也就泓玄宗成日和凡人不分彼此,就因为这个,泓玄宗在修真界声名向来不太好。
他们脚程快,又有司决带着,纵使那三个师弟妹不会御剑也提前了数日回到了宗门,此时距离开宗收徒还有三日。
“大师兄你们回来了!我立刻去告知掌事长老!”守门弟子眼尖地看见还在阶梯上的几人,忙令开门人把大门打开,一溜烟回去禀报了。
那青石大门雕龙刻凤,耸立入云,开门人本是一彪形大汉,虬髯怒目,威武英气,在门前却依旧如蝼蚁般微渺。现下得了令,但见他马步稳扎,双臂抬起,满身肌r_ou_纠结有力,在他大喝一声之时,大门便被那双巨石般的大手轰然推开。
青石门大开的瞬间,那仙府玉庭,云雾飘渺的宗门便尽现于眼前。
琉璃主殿有如悬空,两道洪泉似从天上来,自大殿两边汩汩流下,汇入两侧长河,蜿蜒至凡世之间,正应了阶前石碑上的话:“当成清泓一道,润泽黎民万方。”
自门而入,司决竟先向开门人行了一礼。
晏重灿忙有样学样,跟着他们行礼。
“进去吧,宗主候你多时。”开门人坦然受礼,闭目站在一侧,稳重姿态令人不禁心生安全之感。
“是。”司决恭敬回答。
晏重灿心里则惊叹不已,更了解了泓玄宗的实力。
有这样的守门人,谁敢来犯?谁又能怀疑他凭一人以敌万军的气概?
路上还不时有弟子在一边论道,他们或蹲或立,或躺于怪石之上,或对峙于宫殿之巅,偶尔还有白须白眉满目慈悲的老人经过,每逢此时司决总会让路一旁,目送他们离去。
“那些是什么人?”晏重灿小声问葛慕云。
“有的是我们的长老,有的是凡间上来论道的僧侣或贤士,宗门特设了一方贤士门,凡能通过试炼的凡人皆可上山听道,这对弟子们也颇有益处。”
“原来如此。”
晏重灿心道,司决带他从这道正门进来,想必是为了敲打敲打自己,若自己有什么坏心,只怕这一遭就要被震慑回去。
宗主今日没在主殿,而是在自己的洞府里看书,听见童子回报,露出一个笑容来:“快进来,夜魄Cao可采到了?”
“宗主!我好想你!”葛慕云率先冲了进去,伏在塌边,宛如女儿归家一样。
宗主万景清被她撒娇撒得见眉不见眼,慈爱地挥挥手:“都进来吧。”
“师父。”司决站在一边。
“宗主!”其余两个弟子也忙过来行礼。
“子游和子誊,此次任务可有什么收获?”
“这……”
两个弟子一时卡壳,不知该不该实话实说。
司决垂目道:“我辜负师父之命,未带他们进入狱山,请师父责罚。”
万景清“哦?”了一声:“这是为何?”
“我去刑堂。”司决一拱手,直接转身。
“慢着!”万景清揉了揉眉心“我说要罚你了?罢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想听,我看外面还有一个小友,是你带来的?”
说到这个,葛慕云终于有话要说了:“师父,这次任务都是他帮我们做的!多亏了他,我们才能夺得第一。”
晏重灿听见叫自己,慢吞吞走进来:“晚辈晏重灿,参见宗主。”
“你是哪里人?”万景清眯眼问道。
“晚辈家在荒原尽头,地偏人远,此番前来只为得入泓玄宗修炼,我心至诚,宗主明鉴。”
万景清忍不住大笑:“你这小辈却是有趣,我不过是个宗主,有什么好明鉴的?你想进宗,本要再过三日,与众人一同参与试炼,但念在你助我门内弟子,又有司决担保,我便予你一个方便。”
晏重灿眼睛一亮:“多谢宗主!”
“我话还没说完,别高兴得太早。”万景清躺回塌上“小决,你带他去明镜堂,让诸位长老看看,若他们认可,便进我宗门吧。”
“是。”
明镜堂坐落在一处小潭边上,有人来时,潭中红鲤跃出水面,溅起水花欢迎来人。而那殿上还悬挂着一面太阳般的巨大圆镜,与之对视只觉心神剧震,无所隐藏。
“来得倒快,即是宗主特许,便把人带来瞧瞧。”殿内声若洪钟,几位长老接了宗主神识口信,此时都迫不及待想看看能被司决带来的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