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怎么在家?”佟青冲邢世怀眨眨眼。
“今天又是周日,你忘了吗?”邢世怀颇为怜爱地将佟青的手抬起轻吻,那在外锐利的目光,如今在她这也化作绕指柔,“一个人在屋里呆的无趣,要不要我将绍风叫来陪陪你?”
“不必,你陪我躺一躺吧。给我念念今日的晨报,我还不曾看。”佟青抚摸丈夫的脸,那一双眼中也饱含情义。
“好。”邢世怀换过一身绸衫,夹着晨报钻进被窝,开始给妻子念晨报,“七月十一日早晨——”
这对他们夫妻来说,不过是个寻常的周日。
要知道,并非所有官僚家都能有如此安宁的周日。他们高度运转,永不停歇,仿佛站在山崖边上,下一刻便要跌落。
唯独永不停息地的奔跑,才令他们有足够安全感。
刘培明就是其中一例,他跪在大屋中,一上午没有用过饭,脸色已经难看至极。可面对老来肝火旺盛的外公,他不敢多说一个字。
“瞧瞧你,瞧瞧你那点出息!我让你别得罪冯庆,谁让你舔着脸上去当擦鞋仔!抱着他脚后跟不放,旁人还当你是他马仔!怎么,蛊惑片看得多,也想街头斩几人过瘾,还学会霸凌那一套,你吃穿用度都家里的,跑外边逞什么威风?啊?”老爷子满屋子跳脚,家里老小没一人敢多说话,他从政倥偬半生,脾气却一点不带消减,“滚回屋去,下月起不准再同冯庆厮混在一起,我让于家盯紧你!”
沉默了一上午的刘培明终于反驳一句话:“于辉他也跟住冯庆,做什么光说我一人?”
老爷子瞬间拄着拐杖转过身:“收声!再多说一句,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刘培明一大早白受许多气,直到两天后才得以准许出门。他本来约朋友打桥牌,还去俱乐部,这下全部泡汤。好不容易在冯庆马仔前建立那些名声,也被外公一句话斩断。偏偏他无能为力,只能满肚子气乱转,最好遇上什么猫猫狗狗,可供此刻的纨绔子弟发泄暴欲。
猫狗畜生没遇上,刘培明转过街角却瞧见黎雪英同辛默。
黎雪英站在书店门前,正捧着书本左右挑选,而辛默半跨在摩托上,显得他身长腿长,一只手还搭在黎雪英肩头。不是路上遇见,就是黎雪英半途睇见好书,从摩托上跳下。
只需看两人的距离,姿态,说话带笑神态,流转间气氛,便可体察其中不足为外人道的微妙。
刘培明样貌平庸,对风月纸上谈兵,但从来敏感。至今他挥之不去的始终是那张“靓仔”的脸。
如今看黎雪英和辛默谈笑间的亲密姿态,刘培明更觉心内火起,只恨不得将辛默大卸八块,丢下海喂鱼才好。
黎雪英瞧不起他,却瞧得起辛默,愿意同他往来。宁愿在那家破旧的小茶餐厅吃饭,也不肯应他的邀请去唱K。
凭什么?
刘培明藏在袖中手暗自紧了紧。其实对于辛默和黎雪英的关系,他完全没有告诉冯庆的必要,甚至能不能被冯庆瞧得起这个消息都不一定。他想要搞的人是辛默。同学一场,他本并非真的想把黎雪英卷入太复杂的是非中。
但是在刚才,刘培明改变了想法。
他要主动告知冯庆,关于黎雪英和辛默的关系。或许无关痛痒,但又或许有一天,就真的能成为拿捏住辛默的一条软肋。
站在另端的辛默和黎雪英,显然不知他们已暴露在旁人眼中。
黎雪英最终挑选到中意的书,在柜台付过钱后,辛默劈手接过,挂在摩托把手上。又将安全帽重新给他戴好。
“你以后下班我去接,广兴在九龙埠头,我总不能放心。”辛默将黎雪英抱上后座,启动摩托。
“别,我看你来我才不放心,知道冯庆的人在那一带,你应当多避开。”黎雪英从后轻轻抓住辛默外衣。
“抱着。”辛默扯住手往前一拽,要他结结实实抱住自己的腰杆,“你当我是什么窝囊货,是福是祸不一定,躲来躲去算个屁。”
黎雪英不赞同:“冯庆毕竟老辣,就算你看不上他,也不能硬拼。”
“去是一定会去,满六点记得下来接应我。”辛默霸道宣誓。
两人声音渐远,于培明才从巷子露头,y-in测测地盯二人离开的方向。
第十三章 谈判
话分两头,这道辛默已送黎雪英到家,拉扯着人不愿走。
黎雪英无奈任由他拉扯自己手,好似中学生拍拖,临别一刻还要缠缠绵绵,情话说够才满意。
“我退步,你牙尖嘴利,我说不过你。不过但逢艳阳天,我务必来接你。你骑单车不能遮伞,自己又不能暴晒,我给摩托上挂一把遮阳伞,免你受苦。”辛默仔仔细细揉搓手中那一双细薄洁白的手,手感仿佛上好温腻的玉器,“旁的不说,总要为你安全。”
黎雪英只好同意。
“你走先。”他冲辛默摆摆手。
辛默拉扯他的手却没有要放的意思,一双眼讳莫如深,有魔力,令人移不开,动不了。
黎雪英叹气一口,不愿与他黏黏糊糊继续上演女中学生偶像剧,最终抽出手,“大佬,你知不知显得太咸s-hi,管弟弟妹妹都要惊跑?”
“这还咸s-hi?你太不了解我。”辛默冲着他一挑眉,下垂眼慵懒的魅力独显。
黎雪英中了魔怔,凑上前在他高挺的鼻头一点,飞速逃离:“我不要了解,我还要回家温书。”
辛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笑喊道:“讲大话,你放假,温书不如温我!”
黎雪英早已走没影。
辛默摸摸鼻子,莫名欢喜。转过头,忽然对上一双有惊有恐,相似的眼。
黎莉拎着一代水果,站在原地不动,眼中神色变幻万千,最终进化成一种敌意。
辛默是被恋爱伊始的甘美冲昏头脑,竟在黎雪英楼下与他公然调情。
他只觉尴尬,一米八凭一把斩骨刀拼死拼活的辛默,就这么一言不发落荒而逃。
在楼上的黎雪英全然不知家姐撞见什么,见她回来还要去提他手中水果,被家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诘问。
问他与那古惑仔怎么回事,为何纠纠缠缠不清,当初家姐给的警告忘得干净,如今竟然还惹出这样的事。女人的心向来灵敏,辛默三言两语对细佬的撩拨,和眼神中若有若无的情意,就足以令她猜得到全貌。
黎雪英哑口无言,立在门口,无话反驳家姐。
他与辛默之间,多半是随自本心,两人将来如何自处,他还没有没有想好。
黎莉很少像今日这么激动,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震惊,到害怕,心痛。
细佬从小身体不好,又天生患病,一家人不求望子成龙,只求他这一生当平安顺遂。
对象是男人这一件事足以令她跌破眼镜,没想到竟是辛默那样的男人。在她眼中,辛默和冯庆是一类人,并无分别,有的只是立场的不同。
细佬怎会真和这样的人走到一起?她怎么也想不通。
见家姐情绪不稳,黎雪英揪心,他好歹哄下人来,给她递过一杯温水,这次才开口。
“家姐,他没有你想得坏。甚至那天他赶来,也是听闻冯庆为难你。”
“那你同他又怎么纠缠到一起?你想没想过阿爸知道怎么办?”黎莉并未被他说服。
这一回黎雪英沉默半晌。
“我不知道。”他实在不忍看黎莉热切的目光,但还是鼓起勇气,“我不知道同他的事怎么说。但我知道,听到他的名字我竖起耳,想到他的嬉笑怒骂我挂心,听闻他出事我一刻不得安宁,看到他的身影我目光在人群中无论如何挪不开。他同我示好,我本该拒绝,可我一次次不顾一切跟他走,我控制不住。家姐,我至今未曾中意过任何人,你和阿爸总当我小孩,甚至觉得我内心脆弱,因为自己的病而自卑。其实不是,只是因为我从未遇到一个人,能像他一样牵动我每一根神经。家姐——”
听到最后,黎莉已双眼微红。女人天生对苦楚的爱心生怜悯与亲近,甚至总能赋予悲剧美学含义。她并非真希望自己的细佬走上悲情路,她希望他能一辈子欢喜顺遂。他还年轻,像任何一个她在书中曾读过的,在情窦初开时那般不顾一切。
再看少年的脸,生来一副苍白弱势,眉眼五官淡淡,如同白纸一张,如今也要上颜色。他淡红的瞳孔藏着小心翼翼,亦有希冀。
辛默在他心秤上怎样重量,是否重过秤上砝码?
黎莉终于开口,不忍再看细佬:“你想好怎么同阿爸说?”
黎雪英摇头:“阿爸最近恐怕有大麻烦。”
傍晚七点,黎鹊到家,一身疲惫。或许人的身身体总随心。心累,身体便也无法体察愉悦。
“明晚同邢探长和警署的人吃饭,晚饭不用等我。”即使疲惫,黎鹊还是温心给姐弟二人布菜。
黎雪英试探问黎鹊可否跟他一同去。
黎鹊思索片刻:“以往聚餐你总不感兴趣,这次怎么有兴致?”
“大学开学在即,叔伯公们都是成功人士,我也该多取经,总没坏处。”黎雪英演绎万无一失的三好学生。
黎鹊满意于小儿子的上进,终于懂挣得人前,很是欣慰。又问过姐弟二人读书如何,实习有无进展,悉心关护。
一顿饭上演父慈子孝,三人各自暗怀鬼胎。
直觉告诉黎雪英,黎鹊这段时间一直不对劲。而从小到大,事无巨细,无关家庭的话题黎鹊很少带回给她和家姐,在外邻居都要夸一声当家的好男人, 这才是顶梁柱的好标榜。所以他料定阿爸有再重的心事,不到大厦将塌,决计不会对他透露哪怕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