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同样是辛默头一回见黎雪英激动到情绪失控,如此大声话语。
他最后一句默哥,尾音上挑的颤抖。
辛默心都听碎。
“抱歉。”他沉默半晌,拉住黎雪英放在膝头的骨感而苍白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中,努力想温热,“对不起,我的错。”
他像个小学生,真挚而愧怍。
“以后不要再这样,至少讲话前想想你契爷,生父,还有……我。”
深吸口气,黎雪英转头望雪白的墙壁,好半天才平息。
而攥着黎雪英的手紧了紧,黎雪英望向他,而辛默一直垂着眼,下耷的眼角十分乖顺。
“还疼不疼?”黎雪英问。
辛默赶紧摇头:“不疼,有点饿。”
黎雪英掰开筷子,递过勺子,又给他架起桌板,将温好的饭菜端到他面前。
辛默立刻埋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静静坐在一旁,心就一点点落地,一点点踏实,最终连刚被他握在手中的那只手,也终于回暖。
辛默吃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抬头:“现在几时?你没回家?”
“凌晨已过。”黎雪英抬手看表,那是一只尼龙带,金属表盘的学生表,边缘已有些露铜,“跟家姐和阿爸说我今晚同朋友吃宵夜,差不多归家,你睡下我就走。”
“我还是叫刘方方送你……”
“不用,几步路,我骑单车来。”黎雪英睇他一眼,“刘方方为你也不少cao心,好歹让人睡个安稳,又不是你马仔。”
辛默边低头扒饭,边心他还真是我马仔。
很快一碗饭见底,黎雪英监督他饮过三杯水,把call机放在床头:“我明日再来,有事call我。”
“你别再来,没几天出院我去寻你,冯庆对我虎视眈眈,而且刘培明对他说过你我的事,我怕他猜到八九不离十,从你身上做手脚。”
黎雪英沉吟半晌,终究应了他。
“对了。”临走前黎雪英再次回头,“关于你生父的消息,我有些眉目,今日不和你讨论,好好休息。什么时候出院,我什么时候告知你。”
辛默又惊又喜,好半天说不出话。等终于回神,黎雪英已经走远,连门都掩得紧紧实实。
一整日黎雪英都过得身心疲倦,转天起床几乎爬不起,最终强迫睁眼,已经迟到。
感到广兴集团楼下,碰上正下楼抽烟的阿凤姐,瞬间被拉到一旁刨根问题。这几日怎么回事,早退迟到,还请假,是家里遇上事情?
阿凤姐口吻半是责怪半是关心,黎雪英好不暖心。他收起伞,拉着阿凤姐缓缓退到影子中:“确是家里遇上事,本来打算三个月实习期做满,眼下可能就要走。我做满这一周,星期五向人事部请辞。”
对于刚发现一个好苗头的阿凤姐,这消息无非是晴天霹雳,吓得烟灰都折断:“有没有搞错,阿英你才来一个多月。说实话,是不是上次ICAC来公司惊到你?不用怕,新任总监这周就替补上,对广兴不会有影响。”
“真不是。”黎雪英苦笑,“你们人真是很好,公司环境我也喜欢。尤其阿凤姐,我知你对我特别,我打心底里感谢你。但家中的麻烦也不好不管,如果有机会,我也不想离开广兴。”
“可惜,可惜。”阿凤姐转过头,抓了抓她红色的卷发,一脸懊恼,“我本想带你下周去谈个项目,和人事部磨了许久才同意。结果你一走了之,阿凤姐真的好没面。”
“真的抱歉。”黎雪英眯起眼笑,“我已经跟着你学会好多,如果将来有机会,我还会回来。”
“讲真话?”
“当然。”
阿凤姐用力吸一口烟,在晨光中吞云吐雾,缭绕她朱红指尖:“也罢,我是真喜欢你这后生仔。日后工作若有麻烦,call你阿凤姐。我在行业中虽不说拔尖,但也是一流。”
“嗯。阿凤姐绝非池中之物。”黎雪英笑道。
他转头看这个妩媚的女人,她身上有种令他钦佩的特质。这正是令她忽略年龄后,依旧光芒四s_h_è 的原因。那时黎雪英还不知,这个妩媚而迷人的女人,将在日后成为他的贵人。
整天工作后,黎雪英有些倦。这还是头一遭,或许他心中总惦记着辛默,不能安心。
等到下班,他拒绝了阿凤姐和其他同事邀请的酒局。
他像往常一样在街角的咖啡厅中点一杯鲜n_ai,捧着书等太阳下山。
这其实是很浪漫的说法。他每天都在这家咖啡馆中等落日。直到夜幕降临,黄昏分割,他的皮肤才不至于被阳光刺伤,他才能安然骑单车离去。
他的生活本是如此,像清风中的故事。偏偏辛默霸道闯入他的生命线,从此他总希望黄昏早些来临。
当然黎雪英并不知,他的call机本该此时响起。
戴墨镜的长发马仔手中正攥着家姐的call机,面无表情站在一旁,而黎莉咬紧嘴唇后退一步,目不斜视地瞪着面前的冯庆。
“大佬,我知道你在尖沙咀有钱有势,强国李嘉诚,身边靓女多成堆,偶尔想尝鲜就来公校门口堵人。我知你不怕警察,但也收敛些好吗?我同先生你说过我对你的事没兴趣,我还要回家温书,不要再来打扰我。”从第一次冯庆来找她时被吓哭,到接连几次,再到如今,她也颇有勇气同冯庆正面对战。要多谢冯庆的不要面,即使是绕指柔也化成千丈冰。
“黎小姐你误会我,只是请你看场电影,又不是杀人放火犯罪,干什么这样心防呢?”冯庆笑眯眯,同昨日完全不同模样,他甚至做绅士打扮,“你拒绝这么多次,我也是诚心再来。”
可笑不可笑,世上几多人努力工作拼搏,却还不如作恶人活得体面,有权利。
“你说不是犯罪,那你把我call机还给我。”黎莉双手叉腰,平日柔弱文静的淑女也被逼出一两分气势。
“看完电影我自然会还给黎小姐,那你可否移步同我看一场电影呢?”冯庆耐心问道,脸上没有一丝恼怒。做大佬的难得有这份温柔面孔,不知几多人要吓掉眼珠。
眼见两人已纠缠半个钟,冯庆偏一步不让,校门口的学生,路人,观望者越来越多。
黎莉见冯庆没脸没皮,骂不还口打不还手,软硬兼施再次放软姿态恳求:“冯先生你放过我,我既没姿色也没钱,就是在普通不过的大学生,同我看电影有什么乐趣,难道让我在校门口被人看笑话让冯先生很得趣?”
“我也不愿让你被看笑话,黎小姐也给我个面子嘛。”冯庆佯装苦恼,丝毫没有四十岁成年人的矜持。也是,他本就做九龙城的话事人,从不是什么奉公守法好公民,更坏的事不知做过几多,猫捉老鼠的游戏手到擒来。
见黎莉还要还价,冯庆先一步抬手指了指手表:“到点开场,黎小姐再不去,下一次我只能到你家门口堵人,到时候被你老豆和细佬看到多不好?”
听闻冯庆提起阿爸和细佬,黎莉脸色突边,她分不清这是无意还是威胁,但知晓冯庆看来不达目的是绝不罢休。
两人干瞪眼半晌,最终黎莉上前一大步:“我同你做个协定。”
弱女同大佬讲条件,让旁人看去都会发笑。她纤细的身影在黄昏下是一道靓丽风景,清风吹来,芙蓉如面柳如眉,大大的眼中严正认真,看得冯庆心中发笑。
他还是忍住不笑出声,微笑问道:“黎小姐你说。”
黎莉竖起一根手指,冲着高她半头的冯庆,无比郑重其事:“我就同你看一次电影,以后你别再来缠我同你看电影。”
“没问题。”冯庆爽快答应,令黎莉几乎以为听错。
“话真?”她还将信将疑。
“话真。”冯庆努力做出真挚眼神。
黎莉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几点场,赶紧走。”
冯庆绅士地替她拉开车门,嘴角笑容加大。等车门关上,他摘掉墨镜,看一眼远处夕阳西下,是最美日落。
第十八章 夜色
黎莉同冯庆坐在电影院最后一排,脸上的光影轮廓随电影每一帧变换而跳动。
大荧幕上是昏暗屋内张国荣的脸。
他的五官并不出奇,也绝非标准靓仔脸,却依旧令无数女人沉迷,仿佛面庞每一笔轮廓恰到好处。电影中,他站在镜子前打开音乐,叼着烟随一首曲扭腰跳舞,表情陶醉。他舞步梦幻x_ing感,令人痴迷,百分百上演当季浪子。
他说这世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一直飞呀飞, 飞累了站在风中睡觉。 这种鸟一辈子只会着陆一次,就是当它死的时候。
黎莉下意识扭头去看冯庆。她本以为至少他会昏天大睡,却没想他神情专注认真盯着荧幕。就像她以为他会带她看武打片,枪战片,恐怖片,但绝不是像现在一样,坐在影视厅中看《阿飞正传》。
电影散场,黎莉久久沉浸在回味无穷的故事中,尚未回神,因此未意识到两人之间从未有过的沉默和谐。
直到走出电影院,夏日的风吹得她一个灵醒。
才听冯庆问道:“你中意Leslie呀?”
“当然。”她下意识回答,语气兴奋,以至于忘记同她搭话的是她心中十恶不赦的黑帮大佬,“女仔都喜欢他,没人能拒绝。他演过的角色那样活,你多看几部就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