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杨守谦放软态度,虽不卑不亢,但辛默也听出杨伯公在求人。
他心思活络,脑内绕个弯便明前因后果。杨守谦在为他寻条后路,这也是先前杨守谦应过他,为他辛柏宏帮他的唯一桩事。
刘方方沉默未应声,态度如何不可知,但辛默没再犹豫,推门而入。
“杨伯公,不必再多说。求条活路不如争,哪怕到地下也安宁。”辛默倔脾气上头,目光凛然扫过室内回头三人,“何况我辛默路还没走死,犯不上低三下四求活路。”
刘方方与杨守谦坐与左侧,而另外异国样貌的男人则不以为意笑笑。他异族人的血脉使五官格外立体,外加同样的目光犀利,令一副面貌极侵略x_ing。即使辛默也微微吃惊,不想对方竟是外国佬。只是看上去不像英国人,做派更不同他所见识过的英国佬。
外国佬三十岁上下,举手投足间,有种浑然天成的戾气和干练,应当是经历使然。
见辛默忽然出现,上下再打量过一次,也干脆利落起身同杨守谦道别:“看来不用再为这件事烦心,阿公,这次的合作很愉快,下次再来看你。”
那人经过辛默身边带起阵风,宁静后辛默才发现自己浑身肌r_ou_收紧,竟是防备姿态。可自己为何对从未见过的杨守谦的客人起防备心,不是天生的第六感,就是外国佬表现出的进攻x_ing太强。尽管这种进攻x_ing可能并非有意为之。
杨守谦看来也不愿与他多话,见辛默醒来上下打量:“伤口感觉怎么样?”
“疼。”辛默言简意赅,大咧咧坐到刘方方身旁,又问刘方方,“说通杨伯公做了什么,你们二人如临大敌,好似我下一秒就要死去。”
刘方方忙着关心查看辛默伤势,问左问右,而辛默显然对刚才出现的外国佬身份更感兴趣。
他旁敲侧击几句,杨守谦却显然不愿多话,摆摆手四两拨千斤:“忙我没帮成,多一次机会给你。至于冯庆,自然你有信心摆平,不如话与我。”
辛默思索片刻,诚实交代上次暴露名单事的宣言。
也就是他中弹那次经历。当初之所以敢单枪匹马入虎狼深处,无非靠的就是这张免死金牌。
“当初可以,现在未见行不通。”他说,“冯庆想要那份名单,贪欲多,还是对他威胁多,不好说。那份名单我也没看过,但既然契爷交给我,我想其中大概有能威胁到冯庆的信息。我告知他这份名单如无我每两个月手信,必定自动寄如ICAC。他既然忌惮这点,必也忌惮留我命在。”
杨守谦听完却冷笑:“这就是你不知死的原因?”
“还请杨伯公指教。”刘方方在旁接话道。
“冯庆是我眼看成长起,一无所有时有个外号,叫响尾蛇,盯准目标狠毒准,绝不撒口。要想治他只能打七寸,你这份名单若真是他的七寸,他怎会如此嚣张跋扈,奔着冲你灭口来?”杨守谦抬起拄拐遥遥指住辛默腹部伤口,“问问你自己,你手中这份名单,他当真怕?”
“他连内容都不知。”辛默蹙眉,对杨守谦的说法显然不满,可旋即他又反应过来,“除非他保证这份名单的内容到不了ICAC手中,或即使谁收到也不能奈何他。”
“冯庆这些年的底子如何我不知,但他的地位早就今非昔比。他黑白道上都有人,细辛,告诉我,你有什么?”
辛默沉默。
“你什么都没。”杨守谦替他回答,“你单凭一身孤勇要同他拼命,未到跟前便死透。冯庆只手遮天,要想处理它,甚至让你手中这份名单能正确利用,首先你得是个强大的人。名单不是万能,随便个古惑仔拿在手中便招摇过市。”
这话已说过界限,辛默却不动气,他切实领会到杨守谦话中意思。
“明早五点钟,避风塘找个叫独眼虾的蛇头,带上全部身家,到澳门避避风。细辛,你契爷过身多年,你也该醒醒。”杨守谦说完最后一句,起身起来。
屋内留刘方方同辛默二人,时间静默能能出风动。
瞧辛默一张面渐渐转黑,如包公遇棘案,刘方方忍不住相劝。
“默哥,还是听杨伯公说话。他什么大风大浪没经过,给的建议绝对不错。冯庆为人你心中清明,他要准你绝不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x_ing质也绝非要给你好看,或单纯火拼这样简单。何况这件事他正大光明捅到英国佬层面,就不是私下里想做掉你这样简单,他要赶尽杀绝。”
辛默沉默良久,虽心有不甘,却明白刘方方话真,无半点水分。
在压抑的时钟滴答中,他似呓似梦:“阿英怎么办?”
刘方方也再次想起黎鹊遭遇,以及未知的结果。
“人各有命。”开口酸涩,但刘方方终是说出口。
或许这一句激怒辛默,又或许是他自己的那句诘问。
辛默忽然起身:“不行,我不能走。”
“默哥!”刘方方惊怒。
“二十多年我怎么活过来,将来我也怎么活下去。”辛默攥紧拳,眉目渐狰狞,手臂青筋暴露,“我不认输,见到棺材我也不认!”
第三十一章 事因
黎雪英全然不知辛默这边发生翻天地覆的变故。
没个半个钟头他给刘方方和辛默去个电话,直等到纪耀回到ICAC,始终没有打通过一次电话。
百无聊赖中他翻从书店带出的书,想好好研究究竟有什么够特别,又潜意识觉得在大庭广众下看这“秘密”有些不好。他惴惴不安,就如同看电影中揣着重大密码的关键角色,总挂心手中握着只不得了的钥匙。
辛默给他的的确是不得了的东西,可惜黎雪英并未发生其中玄机。
几分钟后没忍住,他再次打开书,博尔赫斯的诗句优美,他却无心读下去。
这份等待和煎熬直到纪耀风尘仆仆从电梯门中走出,身边还带着他家姐。
黎雪英站起身,目光紧忙在家姐和纪耀之间相互看,他不确认家姐是否已得到阿爸出事的消息。
等黎莉红着眼从纪耀身后走出时,黎雪英便刹那明白,家姐应当是什么都知道了。他没有责怪纪耀的立场,因为他深谙自己继承黎鹊的基因,家中出事,但凡觉得还有一个男人在,就觉轮不到女人来扛。但本质上这种阻瞒不好,甚至自欺欺人。
家父出事,他也再瞒不住黎莉。张了张嘴,发现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伸展臂弯,任由黎莉冲进怀中放生大哭。
“怎么会,怎么会……阿爸究竟怎么了,细佬,阿爸有没有同你讲过?”独身时尚能顶住,接触到弟弟的体温瞬间便再无法忍耐,委屈和担忧都找到宣泄口,黎莉抱住细佬的肩,将脑袋埋在他颈肩。
黎雪英的年纪还这样小,他的肩还这样窄,盈盈不过承受住家姐的一个拥抱。
纪耀情知自从黎雪英摸出端倪后便总为黎鹊奔走,忧心,这样个细白的后生仔,却让他家姐全身心依靠,可细想来,他今年也还才十七岁。
如此认知再加上眼前一幕,纪耀忽然就有些耐不住,不好受地别开身去,假装去点根烟,踱步到窗口,将时间留给这对姐弟。
少年音色清亮干净,正温软地安慰怀中家姐,声音越来越低,到最终也忍不住跑调,带上一丝哭腔。
黎雪英仿佛拼命在忍耐,可他的声音仿佛在告诉别人,他就快要忍不住。
纪耀恰到好处抽尽一颗烟,走过来打断姐妹,他有些疲惫:“等我进去送份报告,最多五分钟。你们在这里哪也不去,出去吃晚饭,晚上我在你屋企借住一宿。”
黎雪英听了话,自是求之不得。
等纪耀走后,茫然四顾,只得轻轻拍拍家姐肩膀。
二人于斜阳中静静依偎,如同离巢雏鸟,竟寻不到回家方向。
纪耀从ICAC中出来后,姐弟二人已收敛神色。黎雪英面色苍白,神情肃然,而黎莉则红肿眼,低头默不作声。
看到这对姐弟他就心尖发紧,没话找话指一下黎雪英手中的书:“你读博尔赫斯?”
黎雪英警惕地将书往身后藏了藏。
纪耀心烦意乱,因此也没注意到后生仔不自然的神色。
他弃车带二人回九龙塘,在天星小轮的摇摆中,盯住海面晃闪的星光粼粼,像谁的平安美满被打碎铺盖海面,飘摇伶仃。
不知这天星小轮上渡过多少伤心人,晃碎过多少颗心。
遥遥接近岸边时,广场上传来不知哪里放起梅艳芳的《夕阳之歌》,一路随海风飘到船边。
斜阳无限,无奈只一息间灿烂
随云霞渐散,逝去的光彩不复还
迟迟年月,难捱这一生的变幻
……
三人在弥敦道食过饭,中途黎雪英给辛默打过电话,那头还是无人接。
后半段回家路上他始终心神不宁,就连黎莉和纪耀同他搭话,黎雪英也满心不在焉,闹过好几次答非所问。
黎莉回到家中,知道细佬与纪耀有话要说,只是路上不便与她方便,所以回家后便钻入屋内,她自己也需要冷静。
“我爸有没有危险?”
看到黎莉进入卧室,黎雪英张口第头一句便单刀直入,双眼笔直盯住纪耀,仿佛要审视他接下来说每句话的可信程度。
“我联系过邢世怀,他想捞人,鞭长莫及。”纪耀思忖半天,道句委婉话。
话出口黎雪英就有些绝望,纪耀什么意思他明白。邢世怀近几年权势滔天,在警务司算得上说一不二的人物,连他都没招,已说明黎鹊不利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