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在几人间蔓延,身后是波涛汹涌的海浪,和已经全黑下去的天。
“恭喜你细辛,没人在我亲自的追杀中逃过头天,你却活到第二日。可惜世上没有那么多绝处逢生,人的命,天注定。”冯庆喘息着揉过胃部,步步逼近已被控制的冯庆和刘方方。
刘方方即使被人用枪指住脑袋也毫不露怯,步步靠近辛默,最终变成五个人持枪指住这两人。
“我们来做笔交易。”平静过后,冯庆的目光再二人之间来回,“你的命,已经没得选,他的命,我可以留条下来。”
海风大作,冯庆在大风中指住刘方方,目光却紧紧锁住辛默。身后的波涛声更大,仿佛谁心中的愤怒。
“给我那份名单,我放他一条生路。”
“痴人说梦!”刘方方迎风大吼,“做你老母的白日梦,老子今天命衰老子认,你冯家迟早冚家铲!你恶事做尽,背信弃义,死无全尸!”
不等他话完,就有人上来踹他一脚,刘方方跌倒在地,怒视枪口,当真能下一刻冲上去拼命。
肩膀忽然被按住。
他抬起头,辛默面上的表情也同样狰狞,目光同样凶狠,只是语中带笑,满是轻蔑:“名单?名单根本是我瞎编乱造。我契爷当真会给我,当初又怎么会把位置让给你?我手中要真正有那东西,又等得到你冯庆嚣张到今日?扑街,狗屁人的命天注定,我只知道我契爷交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十五年前你拜过关公,立过毒誓,就算老天现在眼瞎,也绝不会给你多一条生路!”
越听冯庆目光越沉黑,到最后笑得有些扭曲,终于露出狰狞面目。他劈手躲过枪,大步上前抵住辛默脑袋,暴力拖拽他一路行向水边。
刘方方登时急切,不顾被瞄准的状态要冲上去拼命,被后边几人按住。他疯狂挣扎,大骂,却无济于事,反而被压着肩膀跟随冯庆往前走去。
等到海边,冯庆将辛默踹倒在地,随之也同样向他肚子上狠狠踹过一脚。
旧伤新伤让辛默无力挣扎,他记挂还没有掏出的那把手枪,却不知真动手又有几分胜算。
他没有时间多想了。
因为冯庆拳脚已如雨点般砸下,每样砸在他身上都引起痉挛般疼痛,伴随刘方方在身后痛苦挣扎。
“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你那份名单?j-i肋。”他站起身,居高临下踩住辛默腹部包扎好,因破裂而渗出血的伤口,“没有你,没有那份名单,我照样好好活下去,给你,给你在天之灵的契爷,看我怎么在香江成主。辛默,本来你可以跟我拼一拼,可惜你,搏命和打架杀人都是好手,却从不懂动脑子想手段。你空有皮囊,但这也不怪别人,怪辛柏宏将你护得太好。”
“你以为我会承辛柏宏那份恩,就把你当大佬供主?最好再日日双手捧上金银供你挥霍。哦,再不济,我也绝不该为难你,你契爷给我如今一切,所以我便要对你感恩戴德,坚守信义,绝不动你一根手指?你错了,辛默,我告诉你,从我拜关二爷的那年,我就同你不一样。我多少血水拼命换来的地位,爱护,不如你一个捡来的崽子。凭什么吃香喝辣,我就活该在外刀头舔血。你不费功夫拐到黎家靓仔靓妹,我却众叛亲离独身一人?”
一口气说完,冯庆也不给辛默继续开口的机会,挥挥手示意身后人将刘方方再带上前些。
“你从没体会过这些东西,我今日就逐一为你瓦解。”
语毕,刘方方忽然怒吼,而辛默同样骤然正大双眼。
冯庆手中那把折叠刀,准确无误捅进包扎枪伤的伤口,甚至捻转刀柄,让刀刃在他旧伤腹腔内打了几个转。
纱布迅速染红一片,空气中能闻到迅速蔓延的,浓重的血腥味。
虽有纱布掩盖,双耳却又仿佛能听到皮r_ou_模糊声,粘稠的,令人恐惧的。
而冯庆如同一匹嗜血野兽,双目中光亮逐渐增大,面上冷冰冰地毫无表情,对此等残忍无动于衷。他是刽子手,更是行刑员,是罗刹。
“既然你不屑与我交易名单,不如换个交易。只要你不发出一声,刘方方的命我便留下,怎么样?”
辛默已发出痛吼,却听到这句话后猛然收住声,硬生生将所有的音节关在口中。他咬碎牙关,和着血往肚里吞。
冯庆再次转动刀柄。
他身后,传来刘方方声嘶力竭的尖叫和挣扎的响动。
他眼睁睁的,眼睁睁……却无能为力。
辛默有些恍惚,他太疼,实在想出声。如果他失去意识,发出无意识的呻吟,刘方方是否也会因此丢下一命呢?
“默哥!你醒醒!他根本在玩你,你不要听他的,你不要听!”刘方方大吼。
但是他的话语并没有传达到辛默耳中。
他的确有些迷离了,自顾自回想起辛柏宏的话。辛柏宏总从小就教他许多大道理,不是如何成为大佬,不是如何杀出血路,而是人活就必须有信有义,否则白来人间走一遭。
他教给他的,总是好的。就连死后,也不是留下话事人的位置给他,而是留下福泽与平安。
所以他遇到刘方方。同样义薄云天。
他不能让任何人失望,尤其是他自己。
冯庆扔掉小刀,有些无趣地撇撇嘴。他的确很想看辛默求饶,挣扎,但眼见快把人捅死,他还不愿发声,他只能暂且收手。
回头望一眼在他身后,在几人压制下而跪下,泪流满面的刘方方,冯庆觉得更胸闷无聊。
“醒醒。”他抬手拍打辛默的脸,辛默却没有反应。
冯庆加大手上力度,拍打十数下,或者说像掌掴更为准确。
辛默终于睁开眼,有丝清明意识。
“还有件事没同你讲。死要做个明白鬼。你一定好奇怪,为什么我会来浅水湾杨守谦这里等你。”说到此处,冯庆像在期待什么,呲牙咧嘴笑起来,“可惜你好端端颗真心,白送给黎家细佬践踏。”
视线为什么这样红,原来是眼中洇血,连冯庆的脸也渐渐看不清楚。
冯庆又给辛默两耳刮,低头看清他双唇哆嗦。
冯庆于是凑近他,好半天才听得清辛默话:“有仇有怨冲我来,你别动他……”
“你总是这样。”冯庆站起身,怜悯地看着脚下人,缓缓地,他扯住辛默的发将他一把从地上拽起,“连自己都要仆街,还想保护这个保护那个。不自量力。”
海边剩下最后一丝光亮,远远看去,宽阔的礁石上占满人,在海风中上演无声默片,上演一出离别。
两个细小身影渐渐远离身后几人,靠近海浪,那是冯庆拖拽着辛默的身体。
最终来到死亡接线,将辛默的脑袋压在礁石外,他身下是波涛海浪。
他们都听不到身后刘方方愤怒的嘶吼。
“实话我告诉你。黎家细佬可是自愿告诉我,因为他想要我放过他老豆,放过他家姐。这些我都能满足他,而你,什么都给不了他。”冯庆微微笑,这笑声在浪拍礁石中越发y-in霾,“反正你是迟早要死的人,你看,连他都明白这个道理,同我交易时没丝毫犹豫出卖你。不过现在也由不得你寻仇与后悔,辛默,带着你的后悔,下黄泉去吧!”
冯庆手捉那把折叠小刀,用力刺进辛默胸膛。汩汩血流出,染红他五指。
他起身,干脆利落将辛默一脚踢下,面无表情看他坠入滚滚水浪之中。
海的另一岸,黎雪英心口忽然传来强烈心悸。
他心神不宁地拉开床,任晚风吹开窗帘,为他蒙上层朦胧的白。
刚冲过澡,身上带淡淡花露水气息,同夏风纠缠一处,明明可以令人惬意,丝丝入扣,他却在这浓郁的夏日气息中不安躁动。
抬头望去,星子闪烁,月色皎洁。
黎雪英忽然想起那夜同辛默在屋顶上看过的夜空,也是如此。
上帝啊,请千万保佑他平安。
夏风忽然强烈,汹涌灌入房间,仿佛真切听到他心愿,要迫不及待为他作答。
风掀开他书桌上小心保管的博尔赫斯诗集——
我给你瘦落的街道
绝望的落日
荒郊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人的悲哀
我给你我的书中所能蕴含的一切悟力
以及我生活中所能有的男子气概和幽默
我给你一个从未有过信仰的人的忠诚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第三十四章 黎莉
香港,西营盘,半山区。
一辆油光锃亮的黑色轿车正从树荫中徐徐开出,车里坐一对情侣,正朝窗外伸头打量。
黑色轿车终于在一座洋楼前停定。
车内的男人迅速从右侧下车,他身穿修身衬衫,套件休闲蓝西装外套,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再看面容,比五年前已成熟不少,当初在公校中的不可一世已被抹去棱角。
刘培明顺手整理衣襟,绕到左侧时拉开车门,接过车内人伸出的纤手。
女人银色高跟鞋率先踏上水门汀,紧接着就刘培明的手从车内钻出。
她穿嫩黄上衫与白色长裙,马尾高高竖起,在脑后留下随走动而摇摆的发卷,还有一双水光亮足的眼与姣好的脸庞。二十刚出头的女仔,青春无敌,浑身上下每一角落都受过上天眷顾,娇憨神态更仿佛万千疼爱中长大,叫谁看过不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