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莉并未因周慧目光受伤,相反,她的反应在她预料之内,这些年的风雨也早就习惯外人目光。黎莉将那一丝不适飞快撇开,与周慧错身,推开门离开。
周慧在原地站了半分钟,同丈夫飞快交代两句,然后推开门追上去。
“黎莉。”周慧踩一双恨天高,步步稳扎稳打,气势强大。
黎莉犹豫片刻,将手中东西交给随从,示意他上车等待,反正他们离车也不过三四米距离。只剩下两人时,便就只有沉默蔓延。
“好久不见。”周慧自顾自先开口,不给黎莉多说话的机会,“不知道现在改叫你黎女士,还是冯夫人?”
“随你中意。”黎莉刀枪不入,表情完美没有一分裂缝。
“你承认得倒快,看来这些年你过得滋润,不需旁人多余的嘘寒问暖。也是,打量你一身行头就知,必定坐拥百万身家,必然与我们不同。”周慧目光有轻蔑嘲讽的目光闪烁,上下打量,“就是不知,是不是连脸皮一起丢掉。”
黎莉并无意听她嘲讽,内心已经麻木:“周女士,注意你的措辞。”
“别跟我来虚的,我从来有话说话你知。”周慧掏出一支女士香烟,徐徐点上,妩媚地脸上嘲讽的颜色更重,“你还记得我当初讲过,为什么同你做朋友?同为官家人,我曾经以为你同他们不同,我那么羡慕你有知情达理的阿爸,还有体贴的细佬,你拥有自由选择婚姻的权利,而不是成为利益交换的棋子。可谁能想到,你阿爸过身不到一年,你就急不可耐投入冯庆门下。说来也是嘲讽,还记得那一年你细佬找人拼命救我逃出冯庆的场。你说那年我努力一下,是不是我也坐拥大把钞票,天天在家打桥牌就可以。话说回来,你现在有工作吗?”
“周女士。”黎莉实在听不下去,多年来练就一颗钢铸的心,此刻只觉厌恶,“你进可以话再大声些,生怕你先生听不到。”
“你不用吓唬我。估计连我说的话,连你自己都无法反驳,不是吗?”
黎莉忽然觉得很好笑:“周慧,你是不是忘记,不论如何,当初确实是我救的你?”
“那又如何?”
“所以这句话应当我说。你欠我的不用你还,因为我不屑。”黎莉弯下腰,捡起她脚边那颗烟蒂,扔到一旁的垃圾桶中。
“你——”
车中等待的随从已经飞快下车,挡在情绪激动的周慧面前。
“我劝你不要动手。”黎莉微笑,“得不偿失。”
第四十三章 再遇
周慧的丈夫根本不知为何她忽然发好大的脾气,本来他们刚看过电影,计划好逛街,晚上吃顿饭,周慧却忽然没有心情,回到家后发脾气在书房摔了好几本书——要真摔价格贵的样品她还舍不得,毕竟发脾气也需要本钱。
不过打桥牌的钱他还是有的。趁丈夫在书房收拾,她打电话约了好几个相熟的朋友,打算今晚跟姐妹们撒撒气。
另一边黎莉回到半山,恰好遇到冯庆要出门。
冯庆今日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地用发蜡打好,精神充足,应当是去谈生意或与人会面。见黎莉从轿车上下来,他微微一笑,上前绅士拖住黎莉的手,在她手背上轻柔吻过。黎莉面色平静,只有双眼中有淡淡笑意。
知他衣装整洁,还是用手为冯庆多整理一遍。
冯庆全程专注地望住黎莉,目光渐渐温柔。连门口送行的佣人都心下感叹,虽黎小姐不是太太,但冯先生对待她,当真独一无二。
“今天又去哪里?”
“和唐先生见面谈合作,上次你见过的。”
“晚上还回来?”
“不一定,看情况。”冯庆抬手看眼表,“如果六点钟我还没到家,你先用餐。”
黎莉放下手,轻微地点头,不多言语,却也不挪步。
冯庆走出两步,又生生绕回来。他拖住黎莉的手:“你还是同我一起去,谈生意的时间不长,我安排人陪你四处逛逛,剩下都是应酬,你在场,我饮酒会少一些。”
因为顾忌身份,冯庆其实很小让黎莉跟住他应酬。但今晚他心情好,不妨多宠她一些。只是没想到,今晚的好心情终究还是被破坏。
应酬中不知从哪流出风言风语,话黎莉如今是见不得人的情人,谁花大把钞票便能跟住谁。冯先生不过是个冤大头,肯花钱,肯买单,黎莉不跟猪他又跟住谁?只是大嫂不好当,徒有其表的女人,也许过两年就被更换。
话过闲事还要偷偷笑一声,铁打的大佬流水的大嫂,不知谁下一个够运。
几个女人忽然就收声不说话,转过头却发现冯庆不知什么时候在他们身后,又听过多久,满脸y-in鸷目光如刀,吓得女士们四窜而逃。
时间再晚一些,体面道别过后,冯庆携同黎莉坐在车内,却迟迟并不发车。黎莉不是没察觉,今晚的冯庆情绪不大对劲,谁知又被刺激到哪根神经,她总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却不想他用额头抵住她的额:“莉莉,想不想做大嫂?”
黎莉抬起眼皮,正视他几秒钟,笑道:“我以为我一直是。”
“是,对,你一直是,是我说错话。”冯庆抓抓头发,再次握住她的手,“以后我所出入的场地你都可以跟住,我要所有人都明白,自始至终就只有你一个大嫂。我太忙,让你受委屈,是我对你不住。”
冯庆抱住黎莉,并未看到一丝复杂闪过眼眸。从此后什么场合都能跟住,也能够更多接触他身边的人,这意味着……
黎雪英在红磡一家隐蔽的地下赌馆内,将上次阿凤姐给他的卡除去——钞票他已提出,放在个不显眼位置,日后用的地方且多。
他今天并没有像往常一般去夜总会,而是直接回家。
简单的公屋,虽没有奢侈空间,摆设日用一应俱全,整洁干净而舒适。他给经理call过请一天假,应付过对方的抱怨后,十分疲惫地躺在床上,凝视天花板暗淡的裂纹。
窗外有风吹进,带动窗帘轻轻摇摆。
黎雪英闭着眼,伸手轻车熟路地摸到床头那本泛黄书。
其中那一书页纸已被黎雪英轻轻撕开分离——当初他没多久就发现这本书不对劲的地方,无论何时当他随意地翻开,书页总停在同一页。所以在他小心翼翼将那页分离成开后,发现薄薄的纸页夹层中有一枚纸片,记录着一串毫无意义的数字,也许是密码。
他不知那密码的含义,实际上,失去辛默,那串数字码对他来说的确毫无意义。
他却偏爱那页被他分离的书页上的诗句。
也早就闭上眼就能默背——
……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我交给你,在你生前多年
在日落之际看见的
一朵枯黄玫瑰的记忆
我给你关于你生命的诠释
关于你自己的理论
你的真实而惊人的存在
我给你我的寂寞
我的黑暗
我心的饥渴
一个月后,黎雪英在赌船上再次重逢邢默。
夜色正好,邮轮在公海起伏的睡眠飘荡,如同无声无息的幽灵船。船内声色犬马,纵情欢场。
黎雪英整理过衬衫领口,抽出一块s-hi手帕擦拭十指,退门前扔到布袋中,从容地走向赌桌台。
今晚他依旧沉着而迷人,又懂得收敛光芒,在如此夜色中散发淡淡光辉,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赌厅门开,大量的赌徒异涌入房间。
半个小时后,黎雪英所处的那台百家乐前围观人群越来越多,人们喊叫声越来越大,而下注的数额也随气氛水涨船高,越来越大。吸引来的人站定不动,钱财散尽的灰头离场,立马又有新人参局,循环以往。
在这声色犬马人群中,一道高挑身影正拨开人群,淡然而随和地叼支烟,不动声色渐渐游走到赌桌最前。任他人群放浪形骸,男人身上即使流露出倜傥却也不改一种粗粝质感,如砂石,那双下垂眼中微光晦暗不清,令某份神秘感在他身上流淌。
“庄。”他出手,十枚泥码。
听到熟悉的声音,黎雪英周身一顿,随即眼也不抬继续手下动作。
他耐心等待众人压好码,开局,庄胜。
人群中或懊恼或欢呼声又爆起一轮高潮,而邢默不动声色,没有息怒,只是抬起手将没点那根烟点燃,双眼定然不动地望住黎雪英。
黎雪英在与他兑筹时终于没忍住,睇过一眼,瞬间挪不开目光。
邢默今日穿淡蓝衬衫和深色西裤,不系皮带而背夹带,侧分发固定精致,唯独一绺随意搭在额前。他整个人懒洋洋叼着根刚点燃的烟,虽站得随意,肩膀背脊却依旧显得挺拔精神,风流倜傥中又有一丝不合于群的肃然。
第一时间捕捉到黎雪英撞来目光,立刻抬眸紧紧锁住,下垂眼中带上三分笑意。他食指拇指捏住烟用力吸一口,烟雾缭绕在他周身,另一只手扣住筹码,原封不动推到另一边:“闲。”
黎雪英抽回目光,手下飞快洗牌,等待投注人群纷纷落定,开牌。
闲胜。
邢默的筹码又翻倍了。
黎雪英心脏砰砰直条,面上却毫无动静,始终挂一分若有若无笑意。他本身就白,头顶灯光投s_h_è 在他身上,周身便淡淡发光,远远看去宛如是他白得发出一层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