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纸条,他的背面,篆秀犀利的字体抄写那首诗。
我给你我设法保全的我自己的核心
——不营字造句,不和梦交易
不被时间、欢乐和逆境触动的核心
黎雪英走回休息室,连灌三大杯冰水,胸腔里的火消不下去,索x_ing再次去甲板,连外套都没拎。
海风吹起他的额发,露出微红眼眶,那寒意该是砭骨的,他却只觉心寒。
其实论起他们的相识,在两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不过是转瞬即逝的一段c-h-a曲。这段c-h-a曲或许在他耳边萦绕不断,却不代表对邢默来说也是如此。
黎雪英抓紧栏杆,更加冰冷的触感钻入手心,带给他手心刺激的疼痛感。
一道光影忽然切割开他面前漆黑的影,门被大力撞开,对方的脚步凌乱而仓促,以至于黎雪英刚来及回头,已被人猛地扯入怀中。温热的胸膛只隔着薄薄衣衫,对方显然同他一样,只穿衬衫就急忙赶到甲板上。陌生的温度迅速驱赶他的寒冷,几乎洗涤每一寸神经,让黎雪英几乎要掉下泪来。
邢默呼吸微乱,身上带独有的冷香,而他怀中人那样小,以至于盈盈一握就足以埋没在他整个臂弯中。邢默将下巴抵在他的额上,目光直视前方,低头用力吻过一下。
那块怀表里的一切,已将所有向他倾诉。
谁还在乎故事究竟是如何,邢默只知道时至今日,他的心依旧似当初,从未变过。无论是乍见的温和乖顺,还是如今带危险迷人的捉摸不透,黎雪英在独他一件事上并未改变。黎雪英图什么呢?他什么都不图。
“对不起。”他的生硬被海风吹远,唯独胸膛中的震动仿如带层模糊的鼓膜,低沉而喑哑传入黎雪英的耳,“对不起,是我不好。”
黎雪英疑似自己的做梦,而自己一直小心翼翼保护的那道情绪的闸门,在此刻如同泄洪般瞬间无法克制。
他大力推开他,却又被邢默立刻按入怀抱。
黎雪英本能地开始挣扎,拳打脚踢,表情狰狞,他甚至没发觉自己什么时已泪流满面。
原来从冰封不动,到破冰开闸,不过一瞬间而已。
“你来找我干什么?”黎雪英挣扎过片刻后,终于放弃,浑身像被抽走戾气,“你我早不是同路人,早没有话多说。从见面起那日我就已明白,你想同我唯一的交集不过是那张字条。如果不是因为它,恐怕今天都不会劳你邢生大驾光临吧?”
邢默蹙眉抿唇,他还没想好如何开口向黎雪英诉说这五年间的所有事,也尚无心理准备接受他这五年间是如何度过。实际上,他又怎会不知?
邢默每年雷打不动回一次港,默默看过黎雪英,但这些,都不是此时开口对黎雪英说明的好时机。
“是我欠你。”邢默用温和而不容置疑地力道将黎雪英再次按住,他紧闭双眼,这次终于辛酸得彻底,“五年前,我应过你保你平安,保你阿爸平安,到头来是我没做到,也是我失约。这次回来,我很清楚我要什么,不要什么。你和刘方方,一个我未能兑现誓约,一个因为牵连所害。我不愿多来一次,我宁愿你活在庇护下,谁的都好。我不能见你再度涉身于危险中,而离我越近,你越危险。”
黎雪英抬起眼,他试图转过身,脚步却跌跌撞撞,再次因挣扎太大力,被邢默撞到栏杆对面的铁皮面上。月色如此好,云雾朦朦胧胧遮挡,被烧起一层皎洁的光晕,以至于让深夜本身具备它的魅力,同天光般铺盖海边,还人世间独一份的温柔浪漫。
“用不着。”黎雪英道,“我早就站在深渊中心,更不需你的独断和自以为好。”
邢默凝视黎雪英月光下仿佛发光的面庞,粗糙的拇指蹭过他淡色唇,抹掉他鬓角被风吹得冰凉的泪痕。
“五年时间太长,你我变化都好大。或许,我们应当给彼此都多一些时间。但有一点,阿英,有些东西我从未变过。”
盯住男人迫切的脸,那张面孔上几乎找不出往日痕迹。
黎雪英近乎自虐地想,不,邢默并不真的明白。不明白对他来说,等他如今这番话等得多辛苦。
他已脱胎换骨,而自己还深陷泥淖。
第四十五章 旧人
邢默半簇拥着黎雪英站在摇摇晃晃的甲板上,夜风悄悄安静,他们脚下是乌黑深邃的海水,连倒影都没有。举目望去,四周都是黑漆漆一片,若不是远方那零星丁点的光亮,几乎难以辨别回港的方向。
黎雪英飞快整理情绪,再三想推开邢默,却被他坚实的臂膀阻挡。内心矛盾,又执拗不肯承认,他的确贪图片刻温暖,以至于连推拒的手都变如此无力。
黎雪英紧紧贴住身后铁壁,尽量沉着冷静打量邢默:“其他我不必知道太多,五年前你消失,实际上同冯庆有关系,是不是?”
“是,如果不是他,我和你或许都不是现在模样。当初有那么一刻,我是当真以为自己回不来。”见黎雪英不再挣扎,邢默绅士退开一步。
黎雪英点点头,若邢默对他坦诚的一切是真,他就不必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文章。邢默讲有朝一日会话与他知,黎雪英便等。
“你的计划是什么,我们的目标一致?”
“一致。这点我能保证,全身心信任我,就像你信任邢绍风。”讲这话时,邢默仔细探究黎雪英每一分寸神色,活想从中窥探到任何情意,或闪躲。
但黎雪英没有。
略有刻意的提醒让黎雪英轻轻挑眉,同样目光审视地打量邢默。
“你对我同他的关系很关心?邢绍风的确是不可多得,优秀的警员。姿态样貌修养都顶好,就算不进警务司,放在任何一行恐怕都出类拔萃。毕竟是你们邢家养出来的男仔,为人正直也聪慧,该不该信任他,这不是摆明简单的事?”
黎雪英每说一个优点,就歪着头弹出只手指。那种轻松的惬意再次回到他身上,令他有种自信优雅的迷人,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韵味,或许是在风月中磨练,但必需要风姿才能做来。邢默心头有些痒,又有些酸。他面无表情听黎雪英悉数邢绍风的优点,手指有些烦躁地按在铁皮上敲打。
黎雪英话到一半忽然停止,迎上邢默探究目光,带一丝挑衅:“我说邢生,我差不多回去休息,等下还要轮班。暂且不想,也没理由同你在这里吹冷风,讨论另一个优质男。”
邢默也挑眉,迎接他不怀好意的挑衅:“我并非特别认真地同你在讨论其他什么优质男。而是想请你认清现实我强过他,在一个男人面前不要总夸另一个的长处,这点总很好懂?”
黎雪英随邢默目光侧头,果然见甲板不远处两个女仔,窃窃私语望向他们这边。有好奇有兴奋,脸颊微红。
这并不能怪她们窥探墙角,实际上这二人亲密地挨在同处,就仿佛迸裂出强大磁场,想要不引人瞩目实属难事。邢默矫健高大,肩背挺拔优美,着装考究,粗中描细的粗犷美感,而黎雪英精致优雅,外貌所添的冷清贵气中又在眉目流转间可见一丝跳脱的风流狡黠。
明珠碰玉石,亲密暧昧于一处,天生就是香艳场面。
更何况他们不曾有意隐藏。
黎雪英混迹于夜色,浸 y- ín 于风月已久,可一想到是同邢默以如此亲密姿态暴露在旁人眼中,已久有些不自然。
很久很久以前,他有个意中人。
他以为自己弄丢了意中人。
许多鲜活的回忆,随久违的怦然心动而涌入四肢,如同血液挤压心脏,让他感受每一分悸动。
“外面好冻,你慢慢吸收新鲜空气,我回先。”黎雪英转身就要从邢默的臂弯下钻出。
一只手忽然压在他的耳旁,顷刻间邢默英俊凌厉的五官在黎雪英眼见放大。黎雪英略一惊,更加不自在地想要逃脱,属于邢默汹涌的气息几乎要淹没他,逼他浑身上下露出破绽。
“我不知你变化多大。”邢默声音下沉八度,带略微笑意,“但你身上的气味,一如五年前好闻,令人……心旌摇曳。”
一招制敌。黎雪英终于败下阵,落荒而逃。
渡轮上一宿相安无事,黎雪英于晨早十点钟回到屋。
两人没有约好道别时间,甚至在后半夜中除眼神交汇,再并未多说一句话。
但当天光亮起,渡轮靠岸后,汹涌人潮中黎雪英仓促回头,便立刻在人群中捕捉到同样望住他的邢默。曾经的他目光炽热而直白,如今的他目光含蓄而藏更多秘密,一成不变的是彼此眼中的焦点,仿佛生来自带磁场引力。
直到躺倒床上回想这一幕,黎雪英依旧觉得自己宛如做白日梦。昨日心结,今日便见解铃人。
忍不住的,翻过两个身。一夜未睡,现在到将眠时刻,身体已疲倦至极,大脑却兴奋不肯入睡。
手指掠过床头那本诗集,他将最核心的部分归还于邢默,包括那颗压抑而隐蔽的心,那么这份以诗集为载体的情书,就当是萃取了核心后,邢默所留下给他的。
这是他的核心吗?
这是他的秘密吗?
这是他一直想要伸出……却最终收回的指尖吗?
黎雪英抱着那本有些破旧却未有半点灰尘的诗集,于清晨未光中,不知不觉熟睡。
另一边的邢默并不似黎雪英好运。
他将从黎雪英那里拿到的东西交给邢绍风后。当然,怀表和名单密码地址,邢默并没有同任何人讲。他想要尽快地打开辛柏宏留给他的这份遗产,但在那之前,他想要先见冯庆一面。
这次会面,邢默以私人的名义,与冯庆约在晚上七点钟。
离现在还有好几个钟头,足够邢默稍作休息,缓冲一宿没睡的疲惫,为晚上需高度集中的工作做好充分准备。然而,邢默并没有打算回家,而是在红磡附近找一家破旧酒店,按钟头算时间,几块钱就足够让他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