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未年老的辛柏宏,就已够姜够辣。那时黎鹊已经决心离开洪门,同女人好好过一世。出生成长在那样环境中,黎鹊并无能选择自己的过去,但遇到女人后,他想,或许能够选择自己的未来,为了她做改变,很值得。
因此,当辛柏宏下达这样命令时,黎鹊的的确确犹豫了。可紧接着辛柏宏下一句话便摧毁他的防御。
“帮我办完最后这一件事,我放你离开,从此你同洪门再无干系。我能在洪门坐这个位置你就应当清楚,我说话一言九鼎。”
于是黎鹊通过种种渗透,多次引导,引起上层对冯庆怀疑。这铺垫长达半年之久。这个过程中,黎鹊同时也发现冯庆同女人的关系。他慌了神,乱了阵脚,以至于潜意识中加速这件事最终爆发。最后,黎鹊用一场自导自演的收尾,揭露冯庆叛变,直接向警署高层反应。
黎鹊年轻时太过优秀,以至于他的确已身在利势地位,加上这长达半年的严谨计划,最终冯庆被警方判定为叛变。
冯庆这一世都不会忘记那一天,他如何失去所有。所仰仗的公信力量在他心中轰然倒塌,一度认为忠贞不渝的爱情离他而去。
而他的女人,致死也不知他当年清白。更不知她曾让当初还是冯志奇的冯庆失去什么。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重创令他痛不欲生,同时也令几年后的他脱胎换骨。他换掉曾经容貌,x_ing情大变,他不再是冯志奇,而是恶人冯庆。
冯庆势要用同样的方法打败黎鹊,用黎鹊这么多年俯首信仰的警务司为尖刀,亲自手刃他一切。
“我找到过黎鹊一次,问他为什么。你猜他如何说?”冯庆道,“他说以前没得选,如今想做个好人。” *
作者有话说
*来自《无间道》
第六十七章 回顾
守门人留下十五分钟,黎雪英用五分钟击溃冯庆意志,而整个故事讲完刚好足够十五分钟。
原来曾经以为的痛不欲生如今谈起不过云淡风轻,而曾经以为很苦很漫长的故事,如今用十分钟也可以讲完。人在回首时经常会有种荒诞感,仿佛漫长岁月流淌过不是自身身体,有种隔岸观火的冷感与不真实。
地上烟头已灭,却并非刻意踩灭,因此烟灰发出难闻气味,在空气中蒙上层淡淡尘灰味。
冯庆讲完故事如释重负,而黎雪英则更多是出神。沉默,二人心中都不知在想什么,各自未开口说话。知道门外粗暴敲门声打断二人深思,伴随看守人略不耐烦敲打,黎雪英终于从口袋中掏出钢笔,放到桌面上。
那只钢笔看上去崭新,金属壳,灯光下有流光溢彩的美丽。冯庆望一眼便再挪不开,他当然熟悉,这是无数次他曾见过黎莉伏案书写,也是他送给黎莉的第一个礼物。冯庆多少次认为黎莉几多中意这支钢笔,否则又怎会日日戴在身边?
“你毁掉我和家姐的前半世,我和她送你后半世牢狱之苦,孤苦无依,很公平。我知依我家姐x_ing子,定然什么都不肯留下。可我,正是因为我知道她爱你,才觉得唯独在这件事上还有不公。或许我该感谢你这些年一直对我家姐不错,让她活得体面甚至不乏物质享受,但若当初没有你,她想必现在有自己家庭,孩子,完美的丈夫。其实她现在也可以有,但我不知还要多久她才能忘记你,愿意过比这原本更好生活。这支笔留给你,于是你后半世老无所依的孤独中但凡看到这支笔,便会忏悔,后悔,被无穷尽思念与痛苦折磨。但你没得说,再没人会听你说话了。”
黎雪英放下笔,起身离开,再未看冯庆一眼。
房间隔音并不算好,门外守候人已等不耐烦,黎雪英刚出来便进去押人,
门外阳光灿烂,同门内与世隔绝,这是美丽新世界。
有人却从后来给他戴上遮阳帽,耳边挂上墨镜,拦住他往楼下走。男人身上稳健气息令黎雪英渐渐平稳心绪,以至后来一路到车上,车又开到海边,黎雪英也不过呆怔地放空。
“心结解未解开?”邢默泊好车才发话,语气中不见几多沉重,想必在门外抽烟时话已听到七八分。
“还是太难消化。”黎雪英苦笑,刚才太过强硬的自己似乎消耗掉他不少精气神,此刻软趴趴将身体依靠在邢默身上,宛如被抽掉脊骨,显得十分乖顺,脸声音也轻轻,“我在家中排最小,从出生起我阿妈就不在身边,这个家全是我阿爸一人扛。我只他多爱我同家姐,即使如此,本大可换一份更赚钱工作的他却依旧选择留在警务司。小时我不懂,等不到他回家吃晚饭甚至心怀不满,长大后却渐渐明,人总要有点坚信,即使被打磨意志也会为之坚持下去的东西。或许他不像旁人父母属于愿意奉献所有,在我心中却更光辉伟大。一个人眼中,先有自我,才有旁人,爱人才能幸福,家庭才会美满。”
“阿英好懂事。”邢默摸过他柔软发,侧过头吻他,“也可以不必这样懂事。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看看对面,虽然不是那时候带你站的地方,但角度差不多,对面也是新界。当时我同你讲大话,要很好的将来给你,在对面住大屋,做自己中意事,还信誓旦旦一定做到,却不想最终仍让你平白受许多委屈。”
黎雪英轻笑起来:“我不会说什么煽情话,默哥。但没有你我坚持不下去。好多次我想就这样算了,香港这样多人,并非人人如意,谁不曾再深夜痛哭流涕,或曾经掏心掏肺换一场空欢喜。人世八九不如意,能与人言不过二三,我却能十分不如意,十分委屈全同你话,这难道还不足够?”
对面海域在天光下波光闪闪,映照一个全新的新界。邢默心中大震,倏忽握紧黎雪英的手,千万种滋味翻滚在头颅,却没得一种说出口。
人生十分如意,十分庆幸有你,却无一分说得出口,能表我真意。
二人先后下车,也不知谁先牵住谁手,晃晃悠悠向前行。到水边止步,海风阵阵,撩起不知是谁的发,两人头捱得很近,发丝也纠缠。
“所以,之后有什么打算,你想好没有?你家姐个有主意的女人,心中恐怕已经有数。”邢默问道。
“唔,问得好,不过我真的没想好,这问题太费脑。”黎雪英佯作轻松,别过头去看邢默,“不如你我先去吃一次咖喱,饱肚才好想人生大事。”
邢默忍不住笑,如被他说漏气:“那一家咖喱饭?”
“你记不记得呀?弥敦道上,你不记得我记得。”
“当然记得,就是那天我同你站在海边,讲好多大话。”
二人笑过后,黎雪英松松手,单食指勾住邢默小尾指,显出无限依恋。
“默哥。”
“嗯?”
“冯庆已经定下了?”
“枪决,上头很重视这件事,加上邢探长力争,判决下来得很快。本想晚上再话你知。”
黎雪英点点头,非常平静:“明日清晨,我想去香枫公墓。”
“好。”邢默攥住他那只在掌心勾来勾去,兴风作浪的小拇指,“刚好我也要去,也有要交代的人。”
黎雪英面色一变,有些不确定道:“阿方?”
邢默神色黯淡一瞬,也不过是转瞬即逝,很快调整过来:“是,你还记得他,同他说说话,他大概很高兴。”
在海边又吹了片刻海风,放空自己,黎雪英觉得自己好似一辈子没这样轻松过。他们在路边贩卖铺停车,一人一听可乐,咬着吸管看风景,听海声。后来又寻到一处看夜景好地方,停车听电台的刺啦声,在港边的日落中格外有厚重感。这样走走停停,有目的,却胜似漫无目的地向弥敦道开去,二人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
到弥敦道时天已彻底黑透,路边食肆有玻璃棚发出淡淡青光,也有霓虹下红光映照,紫的,青的,桃红的,暧昧的夜色让这大街小巷脱胎换骨,也让白日行人脱胎换骨。
黎雪英牵住邢默手,也不论旁人怪异目光,或大胆者多骂一句死基佬,他不动怒,更不惊慌,就如同邢默一样。他们明目张胆在夜色中行走,甚至想停下来接吻,心脏跳动飞快,恨不得抛全世界于不顾。
他们曾经连死都不怕,如今更不怕人言可畏。
太久没来过弥敦道,也太久在吃食上享受琢磨,因此即使熟悉如邢默,乍来到熟悉街道,也发现许多原有标识都换过地方,变得非常陌生。尽管他曾经对每一家铺中老板的名都唤得出,如今要想找到当初那家咖喱店,也花掉好一阵功夫。
最终还是给他们寻到。
老板还是曾经的老板,甚至连咖喱的味都同那时一样,分毫未变。还是相同座位,相同景色,邢默同黎雪英坐着当年二人面对面时相同角度。低头吃咖喱时,竟有冲动想泪流。
昨日今朝,纷纷昨日不可追,万事如昨日死。好在明日尚可待。
第二天清晨,黎雪英醒来后收拾停当,拉开帘推开窗,便见到邢默站在楼下抽烟。从上俯视去,是自上而下俯视角度,让邢默体格同五官在这等角度下颇生出几分犀利英俊,非常深刻。黎雪英迷糊着眼,一大早便觉自己仿佛被击中。清风吹过他发端,忽然就令他想起从前的日子。那时候邢默也是如此,站在他窗下。
楼下人若有所感,将烟从唇中取出,斜斜仰头一望,冲黎雪英笑。邢默不苟言笑时那下垂眼角仍有几分令人胆寒的傲气,可一旦他笑开,那垂眼角中暖意便藏不住,是一笔极温柔弧度。
于是黎雪英被定在窗边更走不开,只觉得一大早便被击中好几回。
好不容易回神赶紧洗漱,一直到走出门口前他脑里全是邢默刚才那一笑。暗嘲自己简直是没得救,披上外衣下楼同邢默见面。
刚才楼上看并不真切,此刻人下楼,才发现贴近楼道地方放着一辆摩的,非常拉风和硬气,是男人理想中骑在陆上都觉自己够姜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