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比较随x_ing,但从来不拿涉及人身自由乃至生死的审判开玩笑,他在法庭上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他的考量。
这点顾晏当然知道,他头疼的根本不是这个。
他想跟燕绥之说“你稍微收敛一点”。
但事实上,自从裹上了阮野这层皮,燕绥之收敛的东西已经太多了,明明有几处房宅却不能住,明明有大量资产却没法用,明明有数不清的朋友学生却不方便联系。
翻来数去到最后,限制少一点的,居然只有法庭那张辩护席……
燕绥之能感觉到背后的顾晏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除了呼吸的气息轻轻落在他身后,顾晏并没有急着开口。
又过了有一会儿,控方律师已经站起身,证人席上已经多了一个人,顾晏的声音才低低地从后面传来,“你随意。”
燕绥之微微怔愣了一瞬,又在控方律师巴德开口时回了神。
证人席上站着的,是第三区办案警署的一名警官,姓关。
巴德当然知道这种案子怎么打最容易把陪审团拉到他那边。
对面那个实习生不按常理出牌,自不量力得让他很不舒坦,他打算速战速决。所以他第一个甩出来的不是别的,正是陈章的口供。
看到警官身份的时候,燕绥之挑了一下眉。
“关文骥警官,身份号117765290,辩方当事人的口供笔录是你签字负责的?”巴德问。
“对,是我。”
关文骥生得人高马大,浓眉鹳眼,也许是平日里办案压力大,他习惯了皱眉板脸的表情,即便在证人席上也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压迫感,这样的警官去录口供再正常不过了。
“辩方当事人陈章是在36小时内就如实供述了所有罪行?”巴德将文字记述的口供投到了全息屏上,陈章当时所说的字字句句都被记录在上面,足以让陪审团看得清清楚楚。
关文骥点了点头:“是的,这在我们经手的案件中算供述非常顺利的,一般而言,自认为无可抵赖的人会有这样的表现,当然,对此我们非常欣慰。”
他的声音很哑,听得出来应该是彻夜忙碌还没怎么休息,眼睛里血丝很重,胡茬布满了下巴,看起来非常疲惫。
这人说话的方式很有技巧x_ing,知道什么时候该斩钉截铁一点,什么时候该委婉一点,就连对陈章的态度也表现得很平和,这就很容易拉到陪审团的好感,让人对他所说的内容更加信服。
哪怕……他的话语内容里其实带了引导x_ing的词句。
愿意相信他的人,会在不知不觉中下意识把那句“自认无可抵赖的人”印进脑子里。
“除了你以外,还有哪些人参与了录口供的过程?”巴德问。
律师对于证人的询问并不是真的想要知道什么信息,这些信息其实他们在接触案件资料和前期准备时就知道得很清楚,他们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是说给陪审团听。
他们希望陪审团知道什么事,记住什么细节,就会用询问的方式体现出来。
关文骥对答如流:“还有另外两名警员,几次口供参与人并不一样,我是负责人,所以这几张上面只有我的签名,但是更完全的文件上有所有人的签名。毕竟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口供可不能作数,我们不能这样对待陈章先生,尽管他坐在嫌疑人的位置上。”
他不止回答了问题,还把有可能会被用来当做漏洞做文章的部分主动解释了一下,态度很不错。而巴德也极为配合地找到了几人都有签名的页面,然后冲陪审团的方向点了点头。
“录口供的时候,辩方当事人是清醒状态吗?”巴德问完,又立马接了一句,“我是指他有没有醉酒、吸食致幻剂、或者精神疾病方面的问题?”
听到巴德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燕绥之支着下巴的手指弹琴一样敲了两下,好看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若有所思,但是嘴角又带着一点儿笑,只不过被手指遮住了。
以至于巴德抬头的时候,只看到了他眯起的眼睛,以为他正在发愁,顿时连尾调都扬了起来,一副稳cao胜券的模样。
关文骥摇头否认,这种时候,他的斩钉截铁就非常有用:“没有醉酒,没有吸食任何致幻剂,没有精神疾病。事实上为了案件侦破更谨慎,我们对陈章先生做了全面的医学鉴定。你知道的,现在的鉴定仪器细致到每一个方面,甚至包括陈章的夜间视力和视能度,更别说精神方面的疾病了。”
“你们非常负责,谢谢。”巴德道。
他又顺着口供供词和陈章的表现,问了关文骥一些问题。
看得出来,整个一套询问过程,巴德希望给陪审团这样几个印象——陈章认罪很快很顺服,负责录口供的警员完全按照规定行事,最重要的是没有刑讯逼供,没有压迫,而且陈章录口供的时候非常清醒。
这就使得口供内容笃实可信。
巴德在坐下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陪审团众人的表情,看得出来,他所希望传达的信息基本都传达到了。
不仅是他,燕绥之看了一眼陪审团,也觉得巴德刚才的询问目的已经达到了。
一旦嫌疑人认罪口供敲死了,整个案子基本也就没什么可翻转的了。
看,速战速决。
巴德在心里吹了个口哨。
法官的目光重新落在燕绥之身上,“到你了,阮野先生。”
燕绥之点头站起身,他没有急着张口询问,而是先将证人席上的关文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关文骥被他看得很不自在,皱着眉瞪着他。
“关文骥警官?”燕绥之被瞪了好几秒后,终于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我之前看过一些简单资料,包括你的,你曾经被警署处分过一次是么?”
关文骥收回瞪人的目光:“……是。”
“我看到那次被定x_ing为暴力事件?”燕绥之又道。
关文骥:“……是。”
“因为一件案子有分歧,你跟同事起了冲突,所以各给了对方一拳?”
“对。”
燕绥之微笑了一下,温声问道:“你是个急脾气且容易被激怒的人么?”
关文骥:“……”
他妈的刚提完黑历史就扔这种问题怎么答?
而且别说巴德律师,就连他都能从这个问题里看到辩护律师的套路——先利用一些事实让他承认自己是个暴脾气,接着转到如果对方行为不合心意磨磨唧唧,他就会如何不耐烦,甚至威胁动手,再接着转到录口供的时候,他可能也有意无意地表露了一些,以至于给陈章造成了心理上的“刑讯逼供”效果……
这个套路他太清楚了。
于是关文骥斟酌了一下,深呼吸一口,放缓了态度道,“其实不是,你如果仔细查了更多资料就会发现,我那天状态不好,事发前一天一夜没能睡觉,全扑在案子上。我相信诸位都能明白,过度疲劳的情况下精神状况不好,情绪失控,有时候确实会做一些反常的事情,事实上我那时候根本不清醒,事后我连自己究竟怎么出的拳因为什么话都记不得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见鬼的辩护律师居然非常体谅地点了点头,最见鬼的是对方居然又顺着他的话帮他说了一句,“确实如此,而且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我记得似乎是5年前的事?在第三警署?”
搞什么?
关文骥又有点弄不清对方的意图了,连夜的办案让他这会儿脑子很不清楚,刚才巴德那样的询问他是有心理准备的,所以能应付得很好,不紧不慢。这会儿他就有点儿茫然了。
他楞了一下,点头道:“对,是的,没错。”
他下意识应答完,又觉得哪里不对。直到他看见对方辩护律师又点了点头,调出了什么资料准备去按播放器,他才反应过来改口道:“啊!抱歉,不在第三区警署,在下面东一街的初级警署。我那时候还没有被调到第三区警署。”
燕绥之笑了一下,抖了抖手上的文件纸页,道:“嗯,我差点儿就放出来了,你改得很及时。”
关文骥:“……”
“所以你现在也是精神不济?”燕绥之搁下了手里的纸页,继续问道,“你多久没休息了?”
关文骥辩解道:“我一直在追一个案子,直到现在还没有合过眼,有28个小时了吧。我刚才说过的,过度疲劳的情况下精神状况不好不太清醒其实很正常,相信大家能理解。不过你看,我现在就没有因为你翻出令人懊恼的旧案而发脾气,可见那次真的是偶然,我脾气不坏,而且如果我真的是一个易爆易怒的人,总犯那样的错误,也不可能被调到第三警署。关于这一点,有全警署的人可以作证,我也没必要撒谎。”
他说着说着,似乎找到了凭依,因为他看见陪审团有好几位点了点头,看上去很赞同他的话。于是他干脆又顺着把辩护律师另一条路堵死了,“另外,虽然我现在处于过度疲劳的状态,也许口头上会出现一些谬误,但是刚才关于口供的那些回答都是没有问题的,因为每一点都能找到对应的证据,刚才巴德先生投放在全息屏上的那些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说完就已经镇定下来,下巴微抬地看向对面年轻的辩护律师。
经过这么一番解释,对方就没法再用“暴力逼供”作为突破口,同样也没法用“庭上证词不可信”来指摘刚才的问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