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一样啊。”同事说:“他那模样一看就不是‘蹭书’的,真要蹭啊,也该买杯咖啡去消费区里蹭。”
迟玉换好工作装,向畅销展台走去。
荀慕生哪里是来“蹭书”的,分明是知道他负责畅销展台,才站在那里等他。
走得近了,他才看到荀慕生的左手在轻轻发抖。
书太重,左手的伤未好利索,右手又不能帮衬着,拿得久了,自然承受不住。
“来了。”迟玉收拾好心情,并未露出惊讶的神情,挂在唇边的笑容甚至还带着几许轻松意味。
倒是荀慕生紧张起来,书从手中跌落,“噗”一声砸在地上。
书角给撞塌了。
荀慕生弯腰捡起来,看了看那书角,有些尴尬,“这书我一会儿买。”
“拆开了的都是样书,本来就是给客人翻阅的。”迟玉见荀慕生的左手还在抖,心里微微一酸——他之前也受过类似的伤,那使不上力,什么东西拿久了都会发抖的滋味太熟悉了。
荀慕生拿着书,想了想,“那我买一本没拆开的。”
“你喜欢看这类书?”迟玉问。
店里有6个畅销展台,最外面这个放的是面向中学生的青春小说和漫画。荀慕生只想找个视线最好的位置,随手一拿一翻,心思不在书上,根本没注意到那是一本封面画着娇俏公主的奇幻宫廷故事。
经迟玉一提醒,荀慕生脸色当即就白了,忙不迭地将书放回去,“我,我拿错了……”
这谎撒得离谱,迟玉心头一松,没忍住笑了起来。
荀慕生愣了愣,想解释,又觉得其实不用解释了。
“这边来。”迟玉往另一边畅销展台指了指,唇角的笑意未消,“你挡着他们看书了。”
荀慕生一看,自己站的展台另一侧挤了七八个小孩,全都捧着书坐在地上,见他看过来,个个拿书挡住脸。
这才发现,是自己抢了这帮小孩儿的位置。
迟玉低声说:“你是大人,他们不敢往你那边坐,只好全部挤在一起。”
荀慕生话不过脑:“你笑话我啊?”
说完,两人都是一怔。
荀慕生想补救,“我开个玩笑。”
迟玉没接这茬,“我手刚好那会儿,重物拿久了就酸胀。你左手也将好未好,还是不要捧着看了,那边有沙发和茶几,人少清静,唯一的缺点是要花钱。”
荀慕生随便拿起两本书,“那我过去坐坐。”
“嗯。”迟玉理了理围裙,“我有些书要上。”
所以就不来陪你了。
荀慕生会意,但走出几步又转身,“迟……”
这里没人知道迟玉的本名,荀慕生又不愿喊另一个名字,踟蹰片刻,眉间皱起。
迟玉觊着他的神情,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文筠”这个名字,就像一枚时不时杀来的冷箭,逼得两个人都不好受。
“你会做咖啡吗?”荀慕生将名字换成了“你”,目光灼灼地看着迟玉。
迟玉摇头,“我们这里分工明确,咖啡师是咖啡师,图书专员是图书专员。”
说着提了提胸前的挂牌,“我是图书专员。”
“这样啊。”荀慕生眼中滑过一缕失落,很快又周到地一笑,“那我过去了,能等你下班吗?”
迟玉迟疑几秒,荀慕生以为他要拒绝,正欲给彼此解围,他却道:“下班之后,我可以用吧台的工具给自己弄杯咖啡。”
荀慕生瞳光骤深。
迟玉温声道:“给你弄一杯也没有问题。”
第56章
人们总说酒能洗净恩怨,若是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推杯换盏,那即便心头仍有解不开的结,亦是来日可期。
书店没有酒,只有比酒苦的咖啡,比酒甜的茶饮。
换班了,迟玉站在吧台边捣鼓咖啡师的一堆宝贝工具,工作装尚未来得及换下,半明半暗的灯光打下来,将他的面容藏进y-in影里,却将他的一双手臂照得格外清晰。
光芒下,那双手臂白皙得过分,内侧的青筋随着他的每一个细小动作而利落地浮现。
荀慕生倚在离吧台不远的沙发上,目光在迟玉手臂上逡巡,贪婪得看入了迷。
以至于迟玉抬起头,唤了两声,他才如梦方醒。
迟玉围着印有书店logo的围裙,双眸深邃如星子,“喜欢糖多一些还是少一些?”
荀慕生赶紧坐直,正经得有些窘迫,又有些可笑:“都行,甜和苦我都能喝。”
只要是你做的。
迟玉的目光在他脸上驻足片刻,倏地垂下眼睑,“好。”
入夜,书店倒是比白天热闹许多,饮品消费区只剩几个空位置,而迟玉做的咖啡只是员工福利,不算在营业额里。咖啡师笑:“那位是你朋友啊?换个大杯子给他装呗,正常杯子太小了。”
“不用。”迟玉正拉着花,闻言手抖了一下,好好一只熊猫被画成了猪。
咖啡师乐了,“你也有失手的时候?”
迟玉叹气。这杯是给荀慕生做的,用的是客人们的杯子,另一杯是给自己做的,用的是自己的水杯。熊猫成了猪,他的第一念头是这杯自己留着,另一杯集中注意力,好好画个熊猫,正要拿另一杯,才意识到万万不可。
“经常来的那位摄影师小哥也是你朋友。”咖啡师八卦得很,起了话头就停不下来,“怎么不见你给他拉个花?”
迟玉本想将荀慕生那杯倒掉,重新做一杯,却耐不住咖啡师的碎嘴,赶忙将两杯咖啡放在托盘里,把聒噪的咖啡师丢在身后。
见迟玉过来,荀慕生起身欲接,迟玉却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换个位置。
那位置偏僻得很,与员工休息间相连,平时几乎没有顾客去坐。
“抱歉,晚上人多。”迟玉说着将画着猪的咖啡摆在荀慕生面前,“尝尝,觉得苦的话,我去拿些糖和n_ai。”
荀慕生看着那个头上顶着包的猪头,一时哭笑不得,心里却越发柔软。
迟玉画个猪来骂他,他也是开心的。
开心过头,便容易得寸进尺。
书店的咖啡杯样式并不统一,走的是朴实手工路线,发给员工的水杯也在这批咖啡杯中,只是平时不与客人用的杯子放在一起,大家也都认得自己的杯子。
但荀慕生初来乍到,哪里看得出两个杯子一个是有主的,一个是公用的。
他又看了看杯中的猪头,再看看迟玉杯中的熊猫,说:“我也想要熊猫。”
迟玉尴尬了,解释和不解释都有问题,情急之下忽地起身,“刚才糖加少了,可能比较苦,我去拿些糖。”
糖拿回来时,两个杯子已经被调换了。
荀慕生喝掉了熊猫,抬眼沉沉地望着他,似乎有些紧张:“我自作主张换了杯子,你……”
“没事!”迟玉耳尖红了,好在此处灯光幽暗,看不出气色的变化,“两杯糖量相同,只是上面的动物不一样。”
荀慕生抿住唇,笑意在眼尾荡开。
这日以后,荀慕生时常跑来书店,要一杯咖啡或者花茶,看迟玉在书架前忙碌。待到迟玉下班,就找一家餐馆解决晚餐,时间还早的话便散个步,最后在苑翡小区门口各自道别。
入秋后,天气凉得很快,荀慕生右手拆了石膏,但还很不灵光,拿咖啡勺时总是抖来抖去,有一次直接将蛋糕戳到了桌上。
迟玉看见了,把自己复健时的经验分享与他,想了想又道:“前阵子吃得清淡,要不咱们今天去吃烤r_ou_,庆祝一下。”
荀慕生求之不得。
铁盘的油滋滋作响,迟玉照顾荀慕生是个病人,没让他动手,一手包办了烤与剪,荀慕生只用自己包菜就好。
第一个包好的r_ou_卷,他小心翼翼地递到迟玉面前。不敢直接放在迟玉嘴边,只是放在迟玉手边的餐盘上。
“尝尝。”
迟玉怔了怔,心觉好笑。
这家店明明是他找的,r_ou_也是他烤好剪好的,荀慕生不过是给r_ou_包了一片菜叶子,又在菜叶子里夹上了配料,就一副主人翁的模样,叫他“尝尝”。
荀慕生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可笑,要献殷勤就该做全套,但他的右手还不得劲,拿那烤r_ou_用的夹子很是吃力。
而且迟玉似乎也没有让他动手的意思。
迟玉夹起卷好的r_ou_,尝过后道:“好吃。”
也不知夸的究竟是谁。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荀慕生伤好之后开始变本加厉对迟玉好,几乎每天接迟玉下班。迟玉也不刻意拒绝,顺其自然地接受他的好意。
时隔一年,两人的相处模式好像又回到了去年。
没人提起那些不开心的事,仿佛只要不说出来,就还能平静地过日子。
而有个在意的人陪在身边,终归好过孑然一身。
迟玉未再去过柯劲的工作室,柯劲也再未联系他。
他心有亏欠,却自认“拒绝”是最好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