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三天两夜,停下来时恰是清晨,朝阳从东边升起,唤醒了沉睡的江水。江水如金,而江边的红枫绵延数里,金赤相交,如一匹巧夺天工的锦缎。
宁静的小县城,在锦缎边悠悠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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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玉侧躺在床上,安静地注视着身边熟睡的人。拉开的窗帘在晨风中轻轻飘荡,将清冷的空气与微温的暖阳一并请入。
他虚眼看了看窗外,想起身将窗帘拉上,又舍不得被窝的温暖。
更舍不得吵醒枕边人。
他明明记得,昨晚缠绵着跌入温柔乡之前,自己已将窗帘好好拉拢,还关上了窗户,后来意识模糊被荀慕生抱去浴室,余光也瞄见窗帘老实遮着窗户,怎么一觉醒来,窗帘就被拉到了一边?
寻思片刻,他低下眼,目光落在荀慕生鼻梁上,心道:又是你。
荀慕生似乎很喜欢窗外的那条江,老是半夜悄悄爬起来,将窗帘拉至大开,还总说对面没有高楼,别人看不到我们家里来。
有一次,荀慕生拉窗帘时,他正好醒来,迷迷糊糊地撑起身,还没来得及问,双唇就被温柔地擒住。
荀慕生搂着他亲吻,分开时还不尽兴,与他额头抵着额头一同躺下,将他圈进怀里,在他鼻尖上吮了一下。
他轻轻挣扎,瞌睡彻底醒了,而荀慕生索x_ing欺身而上,含住他的喉结,慢慢向下吻去。
就着月光亲密,那是第一次。
荀慕生在他身体里征伐,他就像躺在铺满星辰的海上,随波逐流,纵是巨浪滔天,也毫不畏惧。
因为安全港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那夜荀慕生吻着他的耳垂说,江风卷起的每一个细小涟漪里,都藏着他的故事。
他听得似懂非懂。
荀慕生又道:“以前我嫉妒那片从你嘴边擦过的落叶,现在我嫉妒你窗外的江流。因为它陪了你两年半,而这两年半里,我不在你身边。”
他望着面前男人深邃的瞳仁,脸颊毫无征兆地热了起来。
“所以我要听它讲你的故事。拉上窗帘的话,就听不见了。”
他怔怔地应了声:“哦。”
荀慕生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狡黠,覆在他耳边道:“我还要让它看着我们……”
最后两个字,隐没在暧昧至极的气息中。他浑身酥麻,半天才不着力地推了荀慕生一把,结巴道:“你真,真幼稚。”
“嗯。”荀慕生将他搂得更紧,“毕竟我喜欢和花蜜‘幼稚’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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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花蜜柚子茶,迟玉心头又是一软。
他一直以为荀慕生喜欢吃柚子,热衷喝花蜜柚子茶。这印象根深蒂固,以至于看到柚子,他便会立即想到荀慕生。到琥县之后,甚至将花蜜柚子冰当做咖啡书屋的招牌饮品。
荀慕生却告诉他,这一切其实是因为他。
他从来没有想过,荀慕生爱吃柚子,是因为曾经以为他喜欢柚子,而当年他亲手给荀慕生剥了好多柚子,那柚子并不好吃,又酸又麻,荀慕生却舍不得扔掉,于是找来花蜜与密封罐,将柚子浸入其中。
荀慕生嗜花蜜柚子,嗜的不过是他剥柚子时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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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雨后阳光大盛,在采光极好的房间里肆意撒欢。
迟玉动得很轻,却还是弄醒了身边的人。
荀慕生睁开眼,看到他的瞬间,眼底立马盈满疼爱与笑意,伸手将他捞住,沙着嗓子问:“醒了多久了?”
“没多久。”迟玉自然不会说实话,由他搂着,右手拨了拨他的额发,“我帮你洗头吧。”
“嗯?”荀慕生挑起一边眉,“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洗头?”
“就是想了。”迟玉坐起来,拍拍他的肩,“山里秋天s-hi冷,洗了很难自然干,得花时间吹。咱们今天时间不多,你要赖床吗?”
“本来想赖的。”荀慕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但更想让你帮我洗头。”
老房子的卫生间小,浴缸自是没有的,好在热水充足,屋顶还挂着浴霸。迟玉挽着衣袖和裤脚,正弯腰试水温,荀慕生便裸着上身,端着一个塑料小板凳进来了。
落座,把脑袋递上去。
互相洗头这个“爱好”是最近半个月才养成的,过去就算是感情最和睦的时候,也没有一起玩过洗发水的泡沫。
那日在珀县火车站的重逢,彼此都是最糟糕的状态,眼睛通红,嘴唇干裂,脸色苍白,身上哪里都是汗,光天化日之下的亲吻,胡渣刺得对方生痛。
珀县虽然有火车站,但县城里的宾馆条件并不比琥县好多少。两人太久未见,相逢拂去了一切担心与猜测,一分一秒都不想离开彼此。
“珀家酒店”挂着酒店的名,却只是个破破烂烂的招待所,但他们都已经无法再等,挤进狭小的浴室,相互清洗身体。迟玉坐在马桶盖上,任由荀慕生就着泡沫揉搓沾满灰尘的发,温水从头顶降落,比眼泪还要温柔。
从前,在情事上荀慕生总是极其克制,生怕弄痛迟玉。但那一夜,却索取无度,侵略如火,压抑了接近三年的渴望尽数倾泻在心上人身上,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震颤不已。
迟玉旅途归来,本就精疲力竭,初时竭尽全力的配合就像回光返照一般,最后软在他身下,周身s-hi淋,即便已经失了神智,仍呢喃着他的名字。
“慕生,慕生。”
他眼前突然模糊,泪水落在迟玉的眼角。他俯下身去,吻掉迟玉的汗水与泪水,轻声道:“往后的半辈子,你都不能离开我。”
想起那一夜,迟玉还是会脸红——即便回到琥县之后,他们越发黏腻,每天都是云是雨。
大概因为,那天晚上是不一样的,像黑暗与光明之间的一条河,淌过之后,人生便再无y-in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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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什么?”荀慕生突然环住迟玉的腰,握住他拿吹风的手腕,“再吹这边都快被你吹焦了。”
迟玉这才回过神,晃动着吹风,“想我们今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又不是再也不回来。”荀慕生枕在他上腹,“这里夏天比仲城凉快,今后我们每年都可以回来避暑。”
“也对。”迟玉拨弄着荀慕生的头发,“一会儿我想再去店里一趟。”
“应该的,我陪你一起去。”荀慕生扬起脸笑:“你去给大家拉花画小猪,我去做花蜜柚子茶。做咖啡你是专业的,但弄柚子茶,我比你有经验。”
迟玉在他头上轻轻拍了一下,“你就惦记着小猪咖啡。”
“你的一切,我都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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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本该是咖啡书屋最冷清的时候,今日却挤满了人,店员和熟客都来了,小顾客们个个舍不得,几位店员眼中却都是祝福的笑意。
迟玉将书屋给了年纪最大的一位店员,这阵子该交待的都已经交待了。对方是个26岁的小伙子,人老实,x_ing子温和,手艺也好,算得上可靠。
这半个月以来,大家已经知道他要离开了,不舍的情绪由浓烈渐渐消散,到了今天,感激与祝愿已经多过不舍。
当然,小顾客们还是哭了一大片。
昨日,迟玉做东,请大家吃了顿饭,话已说得差不多,今日再来,心情已经轻松许多,张罗着做咖啡做柚子茶,全部免费。
小美吸着鼻子说:“男神,你还没接受我的表白呢!”
迟玉最应付不来这些率x_ing的小姑娘,愣了半天才道:“今天要柚子茶还是柚子冰?”
小美娇声吼道:“男神,等你明年回来,我都有新的男神了!”
大伙哄笑,连荀慕生也忍俊不禁,唯有迟玉戳在原地,尽职尽责地往杯子里舀花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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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离别的时刻到了。
近来山雨连绵,山路十分难走,荀慕生约了直升机,准备直接去最近的机场。
书屋的新任老板开车将二人送到乘直升机的江坝,约好来年再见。
小车远去,空旷的江坝上只剩下荀慕生与迟玉。
直升机还未到,迟玉望着一江秋水,眼中泛起沉沉波澜。
“一会儿直升机到了,我牵你上去。”荀慕生说。
“牵?”迟玉诧异,“为什么要牵?”
荀慕生说:“怕你不习惯。”
“嗯……”迟玉想了想,“你忘了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吗?”
荀慕生一怔,意识到自己闹了笑话。
“从直升机上滑降,我曾经一天要练几十次。”迟玉笑了笑,“我还趴在舱门边狙击过,还从尾舱里跳过伞,还……”
“我错了。”荀慕生瞄着他,“不该班门弄斧。”
迟玉看向远方,眼角微弯,半晌才道:“不过我现在只是个普通的咖啡师。”
“会画小猪,还会做花蜜柚子冰的咖啡师。”荀慕生纠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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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等了一阵,直升机还是没到。
迟玉突然牵住荀慕生的手,声音被裹进风里,“不辞而别的事,我还没向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