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不算大,一张圆桌上已经摆满了菜。
“弟弟,”陈朔站起来:“还没吃晚饭吧?”
元一平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现在这情况是?陈朔已经知道他知道他俩谈恋爱了?或者陈朔不知道他知道他俩谈恋爱,只是单纯想请吃饭?
……上次在陈朔家看《大话西游》的时候还和他说过,元一智不叫他“弟弟”的,他怎么还一口一个“弟弟”?
愣怔的片刻里,陈朔已经笑了,他把菜单递给元一平:“你看看还想吃什么?”
“我……都行。”元一平又把那沉甸甸的菜单递给元一智。
“先这些吧。”元一智拍拍元一平的肩膀:“坐吧,一平。”
元一平浑浑噩噩地坐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陈朔就坐在他正对面。
陈朔穿一件灰绿色耐克T恤,没戴眼镜。天花板上的吊灯复杂得浮夸,灯影幢幢映在陈朔脸上,仿佛把他细长的眼睛拉得更细长。
“弟弟,”陈朔举起手边的白色瓷杯,直视元一平:“我敬你一杯,你不用喝,我就是个意思。”
说完也不等元一平回答,头一仰,干脆地喝光了杯子里的酒。
陈朔喝完,接着说:“我和你哥的事儿,以后就麻烦你帮忙瞒着了,昨晚叫你看见了,希望没吓着你。”
元一智开口:“一平,我和陈朔……”
“主要是我,”陈朔截断元一智的话,勾着嘴角笑了笑:“你哥老实,就被我糊弄到手了,这条路不好走,怪我把你哥带偏了,我对不住你和阿姨,这一杯是赔罪。”
说完,又是干干脆脆一仰头。
元一平定定看着陈朔,他仰头吞酒的时候,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酒吞下去了,嘴唇变得亮晶晶。
元一平见过陈朔好几次了,陈朔这人斯文,和气,又总是漫不经心的,带着股懒散劲儿。最夸张的一次,也不过是至尊宝附身到别人身上去吻紫霞仙子的时候,陈朔流下两行短促的泪。
元一平没想到陈朔还有这样的一面,那杯子里的酒简直像翻飞的刀刃,一杯一杯,逼着元一平就范。讨好人能讨好得杀气腾腾,看来是真拼了。
纠结了一整天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弟弟,”陈朔面不改色地问:“给我和你哥一个准话,行吗?”
“……我不会说出去的,”元一平发现自己竟然不敢直视陈朔的眼睛:“你们……放心。”
“哎——”陈朔猛地靠在椅背上,脑袋一歪,垂了眼:“紧张死我了。”
元一智连忙给陈朔的杯子里倒上山楂汁:“你行不行?”
“不知道,”陈朔抬眼看向元一平,声音懒洋洋的:“那两杯可结结实实是高度白酒。”
喝一口山楂汁,又说:“弟弟,你可别反悔啊,要不我白喝了,我估计今晚回去得吐。”
元一平点头。
“那就好……”陈朔明显松了口气:“你刚才进来的时候,那个表情,我以为你要砍我呢……”
元一平盯着面前的碗筷,什么都没说。
“我俩能是什么关系啊,”元一平冲梁与仪无奈一笑:“你认识我这么多年,我有什么情况,你能不知道?”
“哎哟,”梁与仪表情更狐疑:“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不打自招了。”
“清清白白,”元一平故意压低声音:“比咱俩的关系都清白。”
“元一平你发现没有,”梁与仪也压低声音:“你一紧张,就开始贫嘴。”
元一平:“……”
梁与仪不依不挠:“来,给学姐说说,n_ai茶都请你喝了……你和陈朔是不是有一腿?我看是,我给你分析一下啊,你看,首先你知道陈朔是弯的,其次你和陈朔关系很不一般,再次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都没谈过女朋友,元一平,问题很严重你知不知道!”
元一平无语道:“我为什么没谈过女朋友?那不是因为净和你一起建设社会主义了么?”
“露馅儿了吧,”梁与仪得意洋洋地翘起二郎腿,下巴冲着元一平:“我刚才说你俩关系不一般,你没否认。没看出来啊元一平……”
“我说不过你,”元一平求饶:“待会儿去岛仙吃一顿?我请客,你上次不是说想吃鳗鱼饭么。”
梁与仪一面点头,一面笑得意味深长。
元一平脸向电脑,只当没看见。
他确实是没法回答梁与仪的问题,只好糊弄过去,虽然,他和陈朔的关系似乎也不是那么说不清——他是我哥哥的前男友——现在这年代,又是和梁与仪,同x_ing恋倒并不是禁忌的话题。
他只是说不出口。
无论是元一智,还是元一智和陈朔的关系,还是他和陈朔的关系,他通通说不出口。尽管他们之间的回忆并不全是沉重和痛苦——那时候的夏夜好像总是很漫长,路灯一盏接一盏望不到尽头,烧烤摊上的牛蹄筋和j-i翅散发出孜然的香味儿,周五没有晚自习,下课后元一智和陈朔就带着元一平去吃烧烤,吃完了再去打台球,或者看场电影。
但所有愉快和满足也抵消不了后来的痛苦,百分之一也不行。
那些痛苦像沉甸甸的生锈的铁块,长久堵在元一平胸口。久而久之,已经和他的血r_ou_粘连成一体。
他不断回避和逃离的东西,大概永远也说不出口。
第十七章
元一平和梁与仪在岛仙吃完晚饭已经八点过了,两人喝了点酒,慢腾腾地向地铁站走。
路上,梁与仪的手机响了一次,被她摁断,几分钟后又响起来,梁与仪再次摁断。
元一平看见梁与仪冲着屏幕翻了个白眼,便笑笑,没说话。
“你那什么表情,”梁与仪斜着眼看元一平:“我是被s_ao扰的好吧?”
“s_ao扰?”
“死直男一个,”梁与仪骂道:“以为自己长得不错,就是个女的都等他临幸。”
“……哦。”元一平明白了。梁与仪读大学的时候还是喜欢小帅哥的,但这几年交往的都是中年土豪了。
“真的,”梁与仪越说越来气:“不知道你们直男脑子怎么长的——这人五月二十号那天给我发个五十二块钱的红包,五十二块钱啊我的天,怎么想的?好意思?我就不该点开,后悔死我了。”
元一平一下笑出来:“你回他个99块钱的,羞辱他!”
“可拉倒吧,那更撇不清了,傻逼以为我要跟他好呢。”
两人说说笑笑走到地铁站,过安检时梁与仪手机第三次响起,她看也不看地接起来:“你能不能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啊,”梁与仪脸色一变,忽然变了声音:“我为什么这么说?我为什么这么说,你不知道吗?”
元一平不解,这什么展开啊。
“我想见你啊,光打电话又见不着你,我更不开心……好啊,那明天晚上?嗯……”
几分钟后梁与仪挂了电话,长长吁出一口气:“哎,我cao,太刺激了……”
元一平目瞪口呆:“你不是说——”
“不是死直男,我刚刚接电话的时候没仔细看,好险,”梁与仪把一缕长发撩到耳后,悠悠道:“这个一上市公司的副总,你懂的。”
元一平:“……”
出地铁站,到家,正是九点整。室友的女朋友过来了,见到元一平,热情地问:“你吃饭没?我俩今晚做了咖喱饭,还剩好多,放冰箱里了。”
“吃过了,”元一平冲他俩笑一笑:“谢了啊。”
迅速洗过澡,元一平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在刚开始合租的时候他和室友约好,工作日不往家里带人,今天是周一。但也不好说什么,伸手不打笑脸人,算了,那姑娘留宿就留宿吧。就是有点儿不方便——之前有一次,他半夜去客厅喝水,撞见室友和女朋友如胶似漆地接吻。
坐在床上打了两盘王者荣耀,一盘被对面五法天女控死,一盘被0-10-2的队友李白气死,元一平把手机扔到一边,低声骂了句“傻逼”。
也不知道骂的是队友还是自己。
……行,看来陈朔是个硬气的。
他说有朋友在深圳陪他玩,就真滚蛋了,仿佛那天下午在电话里可怜巴巴乞求元一平告诉地址的人不是他。
这会儿陈朔在干什么?元一平几乎想给他打个电话问一下,陈朔你是在约炮么?
两条腿的gay哪儿没有,何必跑到深圳恶心我。还他妈说什么“我喜欢你你知道的”,真是——不至于吧,难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元一平面无表情地拿起手机,这次打开的是神庙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