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元一平问。
梁与仪摇摇头:“等你好了再说吧,不着急。”
“嗯。”
“与仪,”这时站在一旁的陈朔开口道:“你吃过晚饭了吗?一起吃点?”
“不了不了,我减肥,”梁与仪起身,冲陈朔微微一笑:“我准备走啦,我家离这儿蛮远的。”
陈朔:“我送你下去。”
“没事儿,你照顾小元吧,”梁与仪把一缕发丝撩到耳后:“我自己下去就可以。”
最后又来回客气几句,陈朔还是把梁与仪送下了楼。
元一平兀自坐在床上,大概是睡久了的缘故,感觉脑子有点木木的,盯着黑中发红的夜空愣了好一会儿,才想,陈朔对梁与仪怎么这么殷勤?
还有,梁与仪“陈朔”“陈朔”地叫——陈朔比她大好几岁呢,怎么这么亲热的啊?
噢……对,这不就是陈朔最擅长的么。
几分钟后元一平接到梁与仪的微信:陈朔有对象吗???
元一平一阵无语:怎么了?
梁与仪:怎么了!还能怎么了!当然是小哥好好看!好温柔!
嗯,果然如此。元一平心想,这不就是陈朔最擅长的么,装模作样两面三刀。
元一平回:他是gay。
几分钟后,梁与仪发来一串省略号。
元一平放下手机,面无表情。
虽然陈朔和梁与仪基本可以说互为陌生人,但把陈朔的x_ing向直接告诉梁与仪——元一平知道这样不合适,或者说,这事儿做得不地道。
但这个人是陈朔,元一平攥了攥拳头,好像听见自己的冷笑,这个人是白天上坟夜晚上床的陈朔,所以,也就无所谓了。
又过一会儿,门口传来敲门声。
室友这周末去广州和女朋友见面了,再说,他出门一向带着钥匙。
元一平沉默了几秒,走过去打开门。
陈朔一手一个塑料袋,看着元一平的眼睛,笑了笑。
这几天深圳又潮又热,晚上尤其闷,元一平看见陈朔的脖子上挂着几颗小小的汗珠,衬衫的领口也s-hi了一圈。
楼道里暗黄的声控灯光映在陈朔瞳孔里,他漆黑的眼珠仿佛隧道,幽深得近乎含情脉脉。
“我买了点榨菜,可以就着小米粥吃,还买了卤牛r_ou_,虽然这会儿你该吃清淡点,但我想着,你这么大一个人,也不能只喝粥……这卤牛r_ou_我仔细看了,不算油腻,”陈朔顿了顿,垂下目光,声音忽然变轻了:“可以让我进来吗?”
元一平站着没动,闻到了卤牛r_ou_的香味儿。
这时厨房里的电饭煲发出“叮”一声响,是粥熬好了。
“进来吧。”元一平转身回屋。
第十三章
虽然租的这套房子有公用厨房,但元一平并不自己做饭,唯一的一只碗还是很久之前室友的女朋友来做饭时,室友顺便送给元一平的。
陈朔把榨菜丝挤进纸杯里,一面说道:“楼下的超市里没有盘子,我就买了这个一次x_ing的纸杯……这个小米是出去给你买药的时候一起买的,但是这锅是你室友的吧?”
元一平点头。
“……你平时,”陈朔把切好的卤牛r_ou_一块一块堆进纸杯:“都不自己做饭吗?”
“没空,太麻烦了。”
“那都是在外面吃?”陈朔顿了顿,抿抿嘴:“外面的饭,卫生不好保证。”
元一平模糊地“嗯”一声,没再接话。
现在这情形让他有些尴尬,对陈朔发火是他,冷嘲热讽是他,被照顾也是他——他以为陈朔会把他送到医院,然而没有。
陈朔为什么不问问他不去医院的原因?
也许陈朔明白吧。
他和陈朔已经认识十多年了,从一段岁月到另一段岁月,从一些事情到另一些事情,虽然他觉得自己恨陈朔,但他心里明白,因为那些共同的经历,他和陈朔之间有着微妙难言的,心照不宣。
心照不宣,听起来多浪漫的一个词。
可这“心照不宣”掰开了揉碎了,全是不堪和痛苦。
元一平盯着眼前的一个个纸杯——一杯榨菜,三杯牛r_ou_,一杯小米粥。小米粥被陈朔捧在手里。
他和陈朔上一次同桌吃饭是什么时候?大四那年寒假吗?记不清了。没想到久别重逢的第一顿饭,如此狼狈。简直像某种隐喻。
“陈朔,你这次来深圳,”元一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一些:“有什么安排吗?”
陈朔筷子顿住:“我……有个朋友也过来玩一段时间,就,随便逛逛吧。”
元一平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有个朋友?所以陈朔来深圳并不是为了向他解释那天晚上的事情?
哦……哦,也对,有什么好解释的,成年人约.炮么,有什么好解释的。
“嗯,”元一平别开目光,又问:“那你订酒店了吧?”
陈朔点头:“订好了,一会儿我就过去。”
元一平暗自松了口气,还好陈朔没有无耻到想住他这,话说回来,这么点地方想住也住不下。
两人相对无言,元一平几下把碗里的粥喝干净,放下筷子说:“我平时上班挺忙的,可能没空招待你,你……好好玩。”
陈朔垂着眼说:“好,谢了。”
谢了?谢什么?
元一平问不出口。
吃完饭,陈朔把几个用过的纸杯收进塑料袋里,拎着拧开大门。走出门时他扭头看向元一平,轻轻笑了一下:“一平,记得吃感冒药,再见啊。”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双弯弯的眼睛弧度更明显,似乎带着七分温柔三分讨好。
元一平盯着陈朔,只觉得他那一笑,简直像要哭出来。你也会哭吗。
心像被狠狠捏了一把。陈朔。那天晚上我打来电话,隔一天你就火急火燎飞到深圳,你这算什么意思,有个朋友也过来玩——什么朋友赶得这么凑巧。
“陈朔,”元一平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最后问一遍,你为什么来?”
陈朔的表情变了。
元一平在屋里,陈朔在屋外,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几秒后声控灯黑下来。
“一平,”屋里的光落在陈朔侧脸上,把他的表情映得晦暗不明:“关门吧,进蚊子了。”
“我问你为什么来深圳!”元一平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陈朔的肩膀。
他觉得身体里燃起熊熊野火,逼迫他向前,用力,抓住陈朔——我要真实的答案,别用什么“有个朋友”的屁话搪塞我。
陈朔被元一平猛地摁在楼道的墙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我前脚给你打电话你后脚就来深圳?”一个个字从元一平胸口挤出来:“你在心虚什么?”
“……一平,”半晌,陈朔终于开口:“其实你知道。”
元一平:“别他妈绕圈子,你自己说。”
“好……”陈朔忽然抬起手臂,轻轻圈住元一平的腰。
“你知道的,”陈朔的声音隐隐颤抖:“我喜欢你,你知道的。”
元一平只觉脑海中哗啦啦闪了几下,像即将停电的屋子。
而后他忽然扬起手,一拳砸在了陈朔脸上!
“滚!”元一平怒喝。
第十四章
陈朔走了。
元一平倒在床上,睡不着,愣愣看着天花板。其实——其实他并不意外,或者至少,没那么意外。
陈朔对他的态度他是明白的,很久以前就明白了。那真的是很久以前……到深圳读大学的前一天晚上陈朔吻了他的侧脸,第二天,在火车上,元一平收到陈朔的短信:
一平,路上小心。后会有期。
他不提那个泛着酒气的吻,不解释为什么会有那样一个吻,然而也并不为那个吻道歉。后会有期,原来这样一个透着江湖侠气的词,也可以如此情意绵长欲语还休。
这条短信元一平一直没删,直到大四那年摔坏了手机。
陈朔一定想不到,元一平保存这条短信并不是用来思念,而是用来保持愤怒。
怎么做到的?亲吻元一智的亲弟弟——怎么做到的?你亲吻的,究竟是元一智还是元一平?如果是元一智,那你把元一平当作个什么东西?如果是元一平,那你又把元一智当作个什么东西?
很多年前元一平就已经明白,他理解不了陈朔,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而是能不能的问题,他无法理解陈朔。
他无法理解陈朔把他当作什么,把和元一智的感情当作什么。这个问题困扰过他很久很久,在深圳的辗转难眠的夜里,他总是一面想起陈朔和元一智拥抱的侧影,一面想起落在自己身上的、陈朔的沉甸甸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