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硕笑呵呵地俯身把花接过,一旁的柳阳也把花送给了秦海鸥。其实这时秦海鸥的怀中已是满满当当,但他还是迅速腾出一只手,接过了来自朋友们的心意。
此后谭硕终于得以回到台下,秦海鸥却一次又一次地反复谢幕。场内的掌声自他演奏结束起就一直没有中断过,也没有减弱的迹象。观众们不愿就此离开,更不舍得让他离开。于是秦海鸥又弹了两首返场曲,可观众还是不肯走。他们见秦海鸥似乎已经没有继续返场的意思,便纷纷起立,站在自己的座位上鼓掌。秦海鸥今夜得偿所愿,心情好得无以复加,见这情景,想到谭硕也在台下,突然心血来潮,转身又在钢琴前坐下。
其实这时候大多数观众对再次返场已经不抱希望,毕竟今晚的音乐会从内容到演奏都无异于一场饕餮盛宴,秦海鸥返场两次也给足了餐后甜点,音乐会进行到此,无论哪个方面都圆满至极,现在大家站在这里鼓掌,也是出于对钢琴家的赞美和钦佩,认为他应该获得更多的掌声,而非真的要留住他一首接一首地加演下去。因此当秦海鸥在多次谢幕后突然再度坐下时,乐迷们都被巨大的惊喜砸晕了,掌声几乎要刹不住。可秦海鸥却似乎沉浸在某种回忆里,手指落在琴键上时,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显然演奏这首曲子给他带来了极其愉悦的精神享受。
柳阳一听这曲子的开头几个音,就激动得险些叫出来,因为秦海鸥弹的不是别的,正是当初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的那首小曲,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在复出音乐会的返场时演奏它。谭硕也听得有点发愣,但他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因为秦海鸥心情太好,所以在最后时刻随心所欲了一回。
全场观众屏息聆听,秦海鸥旁若无人地演奏着。这首仅四页的钢琴小品,是谭硕为引导他走出困境而创作的,也是他迈出的第一步。现在他决定用它来为这场音乐会画上句号,所以格外享受这短暂的演奏时间,指尖真情流露,举重若轻,将一切凝聚在最简单的音符上。今日今时,他终于可以给谭硕,也给自己一份满意的答卷。音乐会以此曲终了,他才算真正心满意足。
这一曲弹罢,观众席上又一次响起掌声。秦海鸥一再谢幕,直到他的身影不再出现在舞台上。此后场灯终于亮了起来,这意味着加演到此结束,这场音乐会至此也全部结束了。
台上的乐手们起身有序地退场,台下的观众也依依不舍地往外走。秦海鸥回到后台,接受了来自两家国内媒体和一家国外媒体的联合专访。这是今晚能当面采访他的唯一机会,是于豆豆精心安排的,只有三家媒体被选中。此外的大批媒体,由于采访不到秦海鸥,就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今晚的另一位焦点人物——谭硕的身上。可谁知谭硕根本不肯配合,一散场就闪电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记者们没有办法,只好另找别人。这样一来,王一夫就又成为各媒体重点采访的对象,记者们围着他争相提问,王一夫心情很好,也耐心地逐一回答。记者们采访了王一夫,又抓住在场的各界人士采访拍照,退场的人群滞留在场外大厅中,久久不散。
这是自宣布退出乐坛以来,秦海鸥首次接受媒体的采访,三家媒体为此做足了准备,整个采访持续了近40分钟才结束。这时秦海鸥总算可以休息,他进淋浴间迅速冲了个澡,换了身清爽的便装,然后跟于豆豆等人上了车,前去参加为他准备的庆功宴。
第一百零七章
秦海鸥到达餐厅时,大家已经在那儿等着他了。地方是秦海崖亲自挑的,朋友的店,晚上包场,但其实真正使用的只是毗邻露天花园的两桌,一桌给亲朋好友,这时几乎已经坐满;一桌给经纪团队,尚有一半空着。随着秦海鸥的到来,最后一批离开音乐厅的团队成员也同时抵达,热热闹闹地入了座。
秦海鸥先到经纪团队的桌边向大家道了辛苦,然后过来和亲友们坐在一起。他的座位在谭硕和陈诉之间,吕立秋、秦海贝和龙津众人也在,秦海崖由于要先送父母回家,最后一个才到。
众人齐聚,举杯欢庆,尽情享受余下的美好夜晚。为了今晚的演出,新组建的经纪团队已经准备了很长时间,今天大伙儿更是从早忙活到晚,午饭和晚饭都没吃好,因此举杯后话不多说,坐下来便开吃。
秦海鸥这一桌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在座的都是亲友,无须客套,人到齐后就直接开了席,只不过几位女士要保持身材,秦海崖和吕立秋不饿,余下的观众尚处在兴奋中,光顾着七嘴八舌地交流感想,到头来,就只有秦海鸥和谭硕这两个饿狠了的人在认真吃饭。
这顿饭吃得拖拖拉拉,欢笑不断,待众人基本都停了筷,于豆豆又让人添了些酒水,好让大家尽兴。谭硕今晚没少喝酒,尽管没醉,也是晕乎乎的,酒足饭饱后,就抽了个空隙到外面的花园里透气。他这一天过得充实漫长,惊险跌宕,最后虽然得以圆满,过程中却受了很大的刺激,直到现在仍觉得有点难以置信,这时终于有机会安静独处,就顺手摸出根烟来叼上,一来平复心情,二来也可以好好回味一下之前几个小时里发生的事情。
他在花园里随便找了一处椅子坐下,初秋的夜晚非常凉爽,让酒意很快挥散,但他的脑中仍然充斥着满足的倦懒,就像跋山涉水终于到达终点的人,一旦躺下休息就不想起来。无数画面在眼前袅袅升起的烟雾中闪动,他没有去捕捉,也意外地没有去反复回味。他只觉得浑身上下、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是舒适妥帖的,这与其说是成功的喜悦所致,不如说是终于得到了内心深处长久以来所渴求的宁静与解脱。如果不是今天终于有了切身体会,他都不知道自己原来如此渴望着这一刻的到来。
他正出神,忽听有人问:“你怎么到外面来了?”回头一看,就见秦海鸥走过来,“上了些点心,不去吃吗?”
“吃不动了,”谭硕拍拍肚皮,“他们还在喝啊?”
“嗯。”秦海鸥在一旁坐下来,把腿抻直,仰在椅背上,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长舒一口气。
谭硕对他此举实在太理解了,其实秦海鸥才是今天承受最大压力的那个人,但他总算挺了过来,这次成功来之不易,他也确实该好好放松一下。
不过谭硕见此情景,就想起一事:“下半场开场前,到底怎么了?”
先前席间也有人问起此事,于豆豆说是因为后台没准备好,但谭硕知道恐怕没这么简单。
果然,秦海鸥把头偏了偏道:“我紧张了。”他接着就把当时的情况简单说了说,那三分钟的内心挣扎更是被他一句带过,说得轻描淡写。
谭硕见他满面轻松,就明白当时的局面一定非常惊险,秦海鸥一定是顶着难以想象的压力,扫除了心理障碍才得以登台的,他此刻之所以说得如此轻松,一方面是出于风浪后的平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不想让自己再为他担心。
“是有些意外,但以后不会了。”最后秦海鸥淡淡地说道。
谭硕不由扭头看了他一眼。秦海鸥的神色还是那么轻松,最后五个字说得轻飘飘的,听起来连一句安慰的话都算不上,但谭硕却没有会错了意——这是秦海鸥用一种极其平静的方式宣告了事情的结束,既然他已经经受住了最后的考验,那么从今以后,这个问题就再也不会对他构成任何威胁。这句话是总结辞,亦是终止线,将过去的困扰和痛苦彻底截断。这一页翻过,明天就将是一曲新篇。
“你当时,是不是吓懵了?”秦海鸥讲完自己的事情,想起谭硕上台谢幕时心有余悸的样子,就笑起来。
要是早在几小时前,谭硕一定不会有好脸色给他,但这时也只能叹一口气:“上半场那么顺利,谁能想得到?还有,你要弹第三乐章原来的那版,于崧他知道吗?怎么也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我才刚松口气,还没缓过来呢,转头又被吓死一回。”
秦海鸥大笑:“我也是临上台时才决定的,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觉得还是那版最好,不弹就遗憾了,想给你个惊喜。”说着又瞧瞧谭硕的神色,“你觉得不好吗?”
“很好,特别好。”谭硕诚实地说。
“这都多亏有你!”秦海鸥又道。
“彼此彼此。”谭硕也笑了。秦海鸥的话让他突然想到,这一年多来,自始至终,他们竟然谁也没有为这件事情向对方道过一句谢谢,明明它已经足以改变他们双方人生轨迹。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却又那么顺理成章,让他忍不住去想,如果十年前获奖的是《星海》而非《长夜之歌》,那么他和秦海鸥是否早在许多年前就认识了?他们经历了这样大的波折,各自兜了偌大的一个圈子,最终却在小镇上相遇,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台前幕后,他们注定要以这样的方式完成对自己、亦是对彼此的救赎。
谭硕望着在缓缓上升的烟雾中变得有些模糊的夜色,突然对一切都感到了彻底的释怀。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静了片刻,谭硕又问。
“先休息一下,”秦海鸥坐直了些,语气里带着征询的意思,“然后,我想安排一次巡演,就演这个作品。”
谭硕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不一起来吗?”秦海鸥见他如此淡定,似乎不像是要去看巡演的样子,不由诧异。
“你演你的,我去干嘛?”谭硕纳闷。
秦海鸥被他问得愣了一愣。虽说他的巡演谭硕的确没有必要跟着,但是看谭硕今晚的反应,对他的演奏应该还是很满意的。秦海鸥以为在这种情况下,谭硕一定会希望多听上几次演出,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作曲家们总是很享受现场聆听自己作品的这个过程的,而谭硕好不容易才从过去的y-in影中走出来,当然应该多享受享受。况且,就算谭硕自己不曾考虑过,他可是还想把谭硕介绍给更多的观众,想让他多上台谢几次幕呢!
秦海鸥没想到谭硕竟对此事不上心,忙道:“你来听音乐会啊!音乐会之外的时间你可以自由安排,到时你想去哪玩都行,就当是旅游,好好放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