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秦海鸥又恼怒地往前一挣,无奈仍被伙计们拉着,这一下就没挣脱。
“行了!”珠珠斥道,“都先进去再说!在这里吵也不嫌丢人?”
于是众伙计连推带拉地将秦海鸥和阿四弄回了客栈。谭硕让阿毛回去看店,自己也跟着过来,先拿纸巾将两个鼻孔堵住,然后找把椅子坐下来,仰头靠在上面。
秦海鸥这时已冷静了不少,走到谭硕旁边坐下,警惕地盯了阿四一眼,转过来问:“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不用。”谭硕瓮声瓮气地说着,偏头看看他,“你的手有没有事?”
秦海鸥活动了一下右手的关节:“没事。”
“这种危险动作以后不要再做了。”谭硕又道。
秦海鸥皱着眉不吭声。阿四更是从进屋到现在一个字也没说过。三人一时无话,伙计们看他们不像是会再打起来的样子,便各做各的事情去了。不一会儿珠珠从厨房回来,手里拿着两个刚刚做好的简易冰袋,先递给阿四一个,让他自己敷脸,又倒了杯水让他漱口,然后转过来察看谭硕的鼻子。
“哎哟哟哟哟!轻点儿轻点儿!”谭硕一看那冰袋朝自己的鼻子按下来便开始叫唤。
“我还没碰到你呢!”珠珠鄙视道。
“要不要去医院?”秦海鸥又问了一遍。
珠珠仔细检查了一下:“没事,敷一下就好了。”说着让谭硕自己扶着那冰袋,“你这是被谁打的?”
她问过之后就立刻想到了,三人里面只有谭硕和阿四挂了彩,答案似乎是显而易见的:“是阿四打的吗?”
“误伤,误伤。”谭硕息事宁人地说。
“那他本来想打谁?”珠珠纳闷,“那他又是被谁打的?”
“被小秦打的。”谭硕叹了口气,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说。
珠珠吃惊地看看秦海鸥,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秦海鸥在客栈住了大半年,平时别说发脾气,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讲过。刚才她晚到了一步,没有看见秦海鸥和阿四被伙计们拉开的情景,现在谭硕告诉她秦海鸥打了人,珠珠便觉得这简直难以置信。
“这事儿其实是个误会,”谭硕讲完,对阿四说道,“小秦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不是故意要爽约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阿四怒道,“他敢说他昨天没答应过小锦吗?”
谭硕有些无奈。其实早在阿四质问秦海鸥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纳兰锦可能是在昨天聚会时对秦海鸥说了什么,但当时秦海鸥极度紧张,心不在焉,所以没有对她的话留下印象,甚至连自己顺口答应了人家也不记得。然而昨天的种种细节确实很难对其他人解释,何况这关乎秦海鸥最不愿为人知晓的隐私,谭硕自然也不能实话实说。
正迟疑着,就听珠珠说道:“阿四,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小秦和小锦即便有什么矛盾,那也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你跑来找小秦兴师问罪算什么,你考虑过小锦的感受吗?今天这事要是让小锦知道了,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阿四被她说得无言以对,闷声不响地盯着地面,珠珠又转过来对秦海鸥道:“小秦也真是的,有什么误会就赶紧解释清楚,阿四不明白你也不明白吗?他误打了老谭你就打他?你当自己几岁?”
她说着就朝谭硕使眼色,谭硕忙道:“好了好了,说到底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阿四的心情可以理解,小秦也是一时冲动,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别在小锦面前提!”
秦海鸥刚才一直沉默着,眉头皱得死紧,听两人说完,突然站起来往外走。
“你干嘛去?”谭硕怕他还冲动着,忙问。
秦海鸥扭头看看他,语气倒是很平静:“我去找小锦。”
阿四哼了一声:“现在去找有什么用?”
秦海鸥没有理睬。珠珠走过来道:“你换件衣服再去。”
秦海鸥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刚才谭硕拉他的时候,手上的血都蹭到他身上了,便点点头,转身上了楼。
珠珠听秦海鸥的脚步声走远了,有些担心地问谭硕:“小秦会不会把这事告诉小锦?”
“不会的,放心吧。”谭硕道。
阿四却很不屑:“告诉了又怎样?我不管做了什么我都敢认,他做的事情他敢认吗?”
珠珠便道:“你怎么这么死脑筋!知道你喜欢小锦,可你再喜欢也不能这么办事!小秦要是对小锦有意思,他就不会让小锦受委屈,即便有什么误会也轮不到你来说。可他要是对小锦没意思,就算你今天真的把他揍一顿又能怎样?这只会让小锦更难堪,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就是看不惯他对小锦不冷不热的样子!”阿四忿忿地道。
珠珠反倒笑起来:“呵,他要是整天都围着小锦转,你就看得惯了吗?”
阿四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谭硕对珠珠道:“行了,你也别再刺激他了。这事也不能全怪阿四,要是换成是你,你不见得就比他冷静。”
珠珠静了片刻,不由有些感慨:“小秦这孩子的脾气还能这么暴,平时怎么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谭硕笑了笑,把鼻梁上的冰袋往上挪了挪。现在他的鼻子还阵阵发疼,他实在没心思把昨天对柳阳说过的话再对珠珠说一遍了。
***
秦海鸥回到房间,脱掉沾了血渍的衣服,洗了把脸,坐在床边等心头的情绪平复下来。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揍人是什么时候了,那应该发生在他5岁以前,自从他开始学琴,他就再也没有和别的孩子动过手,长大以后就更不曾有过。
今天的事,倘若换作来到龙津镇之前的他来面对,他也许就不会脑子一蒙冲上前去。这小镇上的人和事似乎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着他,让他有机会放下从前的种种顾虑,仅仅依凭感觉来行动,因此无论是喜是怒,都经历了纯粹而彻底的情绪释放。这种久违的滋味令他感到有些陌生,却并不坏,只是每每理智回笼都免不了要自我反省一番,上次对谭硕是这样,今天也是如此。
他冷静下来后,也已经想到了纳兰锦可能在昨天的聚会上对他说了什么,而他却没有听见。他找了件干净衣服换上,下楼后发现阿四已经走了,谭硕的鼻血也已经止住,便离开客栈慢慢朝纳兰锦的茶叶店走来。
茶叶店还是老样子,一个隐在绿荫后面的安静角落。秦海鸥来到店门外面,隔着玻璃看见纳兰锦正独自坐在茶桌旁看书,便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推门走了进去。
店里照常点着凝神的熏香,可纳兰锦却显得有些憔悴,她并未和往常一样笑着打招呼,她抬起头望着秦海鸥,神色间有点无措,但更多的还是询问的意思。
秦海鸥走进来,没有坐下,他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便先开了口:“昨天我爽约了,我很抱歉。”
他没有再向纳兰锦确认他所不知道的那部分谈话的内容。在来的路上他已经想清楚了,纳兰锦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爽约的是他,既然这件事已经发生,那么他就必须道歉。
纳兰锦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心里仍然十分不解,却又多了一份期待,迟疑了片刻,问道:“你是不是临时有事,耽搁了?”
昨天她在小南桥等了很久,直到放水灯的人全都散尽了,秦海鸥也没有出现。可即使这样,她心里也一刻都不曾把他往坏处想。起初她心想也许他是被别的事情耽搁了,后来等的时间越长,她反而担起心来,心想是不是因为发生了严重的事情,所以他才耽搁了这么久。在离开之前,她碰到了从酒吧里出来的阿四,阿四猜到她在等谁,说话便不怎么中听,但她始终不认为秦海鸥是故意爽约。现在秦海鸥来向她道歉,她便期待着一个解释,只要是他亲口说出来的,无论爽约的原因是什么,她都会立刻相信他。
秦海鸥听她这么问,脸上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他不愿把自己昨天的心理状态告诉纳兰锦,却又不愿对她说谎。他能看出她眼里的期待,可他却没有任何解释可以给她。
“对不起。”他说。
第五十四章
纳兰锦沉默了。秦海鸥的反应让她的心情变得很复杂。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人宁愿得到一句善意的谎言也不愿伤心难过,但纳兰锦不是这样的人,因此她感到了困惑。如果秦海鸥是在意她的,那他为什么不肯告诉她原因?他甚至都没有掩藏为难的神色,显然在他的心中,隐瞒事实比顾及她的感受更为重要。可如果秦海鸥不在意她,他又为什么不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是他连搪塞都不屑去做,还是他宁肯让气氛陷入尴尬,也不肯对她说谎?
她猜不透秦海鸥的想法,又得不到回应,失望在所难免。秦海鸥见她情绪低落,心里更觉愧疚。他本来可以安慰她,或是设法补偿她,如果是在从前,他会毫不犹豫地立刻去做,但是阿四的话让他放弃了这个念头。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她的想法,既然无法回应她的心意,那他就只能与她保持距离。
他向来不擅处理这样的事,面对愈发尴尬的气氛,只好说道:“你忙吧,我回去了。”
纳兰锦惊讶地抬起眼来。秦海鸥又道:“真的非常抱歉。”说完,转身拉开店门走了出去。
纳兰锦不及反应,秦海鸥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她呆呆地望着窗外的绿藤,良久,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忍受的委屈。
即使昨天她在小南桥空等,她也不忍责怪自己喜欢的人。今天他不肯说出爽约的原因,她也愿意接受他的道歉。可就在刚才秦海鸥离开时,她却从他的言行中感到了明显的回避与疏离。他专程过来,却是为了道过歉就走,不愿在此多做停留。纳兰锦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竟让他的态度发生了这样的转变。现在他匆匆离开了,她没有机会问,也无人可以倾诉,虽然她并不怀疑他道歉的诚意,但这样的道歉非但没能让她的心情有丝毫的好转,反倒令她更加不知所措,从昨晚就憋在心底的委屈也随之爆发出来,急于寻求宣泄的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