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说自己小时候在林家,四五岁被卖给大户人家做仆人,没两年那户人家落难,之后他流落街头,摸爬滚打地长大,完全没有提小倌馆的事。然后他跳过逸龙山庄的那一段,称自己在外遇难被冷予瑾所救,之后又得神医青眼收作了徒弟。
啼莺见左慕白没有作声,只安静听着,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想法,不提过毒的事让母亲担心。左慕白见他看过来,回了他一个微笑,眼神似乎在说“咱们兄弟私下再聊聊”。
“前几年一直跟随师父修行,后来听说父亲病倒,就请师父与我同来救人。我想着救人要紧,待父亲无碍之后再与你们相认,不是有意想瞒着你们的。”啼莺如此说,没有提幽谷中的事。
左夫人听完,摸着他的手,叹道:“真是苦了你了。”然后她有些疑惑地问,“你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世的?”他才一岁就被人偷走,肯定不记事,而林家看起来也是不知情的。
啼莺早就想好了说辞,此时答道:“我之前一直在民间生活,不知江湖之事。跟了师父之后,虽然他有意疏远江湖,但我已经踏入江湖,自然与以往不同。一年多以前,我偶遇一位前辈,他见我样貌与弟弟相似,就提起了当年之事,让我留心。”
“可我那时没有太放在心上,因为我一直认为自己是林家的第七子,从未想过自己不是他们的孩子。不过我有心要与家人团聚,所以一直在寻找林家人,前不久我还真找到了他们。他们见我回来寻亲,心里有愧,便将你们去寻我的事说了。”
啼莺也不算撒谎。他之前的确是一心想找林家人团聚,后来也的确见过林家人。
他从幽谷昭那里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已经信了一半。因为他与左慕白实在相像,而且当年林家人借故卖掉他的记忆,也是一道佐证。虽然幽谷昭让他去找林家人求证,但是他那时不愿惊动冷予瑾,便一直待在幽谷中,没有成行。
后来事情暴露,冷予瑾与黑鸦冷战结束之后,便也没了这层顾虑。两人出谷治退瘟疫后返回谷中,幽谷昭就派人找了林家老汉过来。林家老汉之前就被黑鸦派去的人质问过,此时又被强行带入谷中,吓得不行,当着几人的面将当年的事全说了。
“林家老汉当年染上赌,被人做了局,欠下债还不清,才卖了我换钱。他们也知道此事不光彩,所以做足了伪装,全村的人都信了我是被狼叼走了。”啼莺接着说,“然后他们告诉我,你和父亲曾去寻过我,我这才知道自己其实是左家的孩子。”
左夫人听得皱眉,说道:“染上赌了?难怪他们只给得出你的襁褓。当年你随身带着的平安金锁恐怕早被他们卖了抵债了,还百般抵赖说捡到你时就没有。”
啼莺听她提起金锁便是一阵心虚。金锁上面刻着左思白三字,他拿到后一直随身带着。这是认亲最好的物证,可他却不敢拿出来,因为他没法解释。若说从小就戴着,那林家为何不先卖金锁还债?若说前不久才得到,又该怎么不提幽谷的那两位来解释来龙去脉?他只能按下不提。
左慕白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等他们母子两人都安静下来了,才开口道:“哥哥,你回来了,我和娘都很高兴。但我必须要说,此时不是认亲的好时机。”
提到这个话题,左夫人脸上也是愁云笼罩,她接过话头继续说:“慕白说得对。你爹倒下之后,那帮宗族的老家伙为私利一直想要瓜分左家的势力,慕白就一直被他们盯着。咱们母子私下相认就好,此时不宜让外人知道你就是思白,否则你就会成为下一个靶子。”
啼莺之前不知道左家还有这等内乱,只当是左家事务繁多,左慕白又是临时接手,才忙成这样。现在听了,他也跟着担忧不已,问道:“弟弟一个人扛着,会不会太吃力了?”
左慕白笑了一声,说:“哥哥,你就别担心我了,我就是干这个的。我从小跟着爹习武,之前几年也参与了不少家族事物,身边还有一些忠心得力的人辅佐,那些老家伙轻易也奈我不何。这些事你不用cao心了,跟着神医专心救治咱爹,等他醒了什么都好说。”
他们说得在理,啼莺便应下了。
母子三人说完这些正事,又闲话了一下家常,直到去抓药煎制的弟子过来敲门,他们才恍然察觉到时间的快速流逝。等啼莺抓起面具带上,左慕白才起身去开了门。端着药的弟子走进来,后头冷予瑾也跟着走了进来。
“师父。”啼莺连忙起身迎过去,不好意思地问,“等久了吧?”
“没事。”冷予瑾轻轻摇了摇头,说,“我进来看着左家主喝药,好了就出去。待会儿你们继续聊,不着急。”
啼莺笑了笑,说:“该说的都说完了。一时聊得兴起,就忘了时间。”
冷予瑾听了,便知道啼莺这次认亲很顺利。而左夫人和左慕白见状,便知道冷予瑾也是知情的。因为还有一位左家弟子在场,大家心照不宣都没有再开口。
左夫人从弟子手里的托盘上拿起药碗和瓷勺,专心给左惊鸿喂药。冷予瑾就站在一旁,背着手看着。左慕白乘机拉了拉啼莺的袖子,示意他去外头说话。于是啼莺跟着左慕白走到房间外面,两人去了一个无人的小角落。
“哥哥。”左慕白小声地喊了他一声,眼里又有些光在闪动,他说,“那天见到你时,我因为中毒而神智不清,什么也做不了。我醒了之后,就派了人去逸龙山庄找你,可那时你已经失踪了。后来我才知道,该死的龙亦昊,竟然让你……”
啼莺摇摇头,拦下他的话,说:“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我已经放下了。而且,你是我弟弟呀,能让你好好活着,我比谁都高兴。”
左慕白却替他觉得委屈。他眼里含着泪,伸手握住啼莺的手,低声说:“你跟我说实话,你真的不恨吗?”不恨我吗?
“不恨。”啼莺肯定地回答,“我现在过得挺好的,真的。”或许曾经怨过,但现在过得这么顺心,他没有空去想过去的怨了。
啼莺说完话就挣了挣手,想让对方放开自己,但左慕白却握紧了不肯撒手。左慕白从小就惦记着被人偷走的大哥,做梦都想将人找回来。这些天见到啼莺,他就很高兴,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想想龙亦昊惹出来的糟心事,又担心啼莺会讨厌自己。
“我跟那个王八蛋没有关系,知道这件事后我就给他写了绝交信。如果那时我还清醒,我肯定不会同意的。”左慕白强调道,然后语气又弱了下去,“你没有讨厌我吧?是不是?”
啼莺这才明白,这些天来左慕白看着自己时,偶尔会流露出来的忧愁是怎么回事了。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对自己撒娇的弟弟,应道:“是,没有。你放心好了。”
“嗯。”左慕白应了,还是不肯放手,过了一会儿又说,“但是,我之前不敢跟他们说我的猜测,爹娘不知道他做过的那些事,所以左家和逸龙山庄还是有来往。前些日子,他听说爹病倒了,送来了一车物资。这个时候不宜与他交恶,所以我收下了,你……”
“我不会怪你。”啼莺抢先答道。他看着左慕白小心翼翼的表情,叹了口气,接着说:“我不会为了个外人就与你生出什么嫌隙,你按你的想法行事就是。左家担子这么重,你实在辛苦,我都懂的。”
左慕白听得心里暖意融融,正想开口说些好话,忽然感到一阵劲风吹来。习武之人的本能让他侧身回避,顺带将啼莺往前一推,两人分开以躲过未知的危险。待他后退一步站稳脚跟,定睛再一看,哪里是什么危险,面前站着的竟然是冷予瑾。
“神医?”左慕白搞不清楚状况,迟疑地问了一句。
啼莺看着冷予瑾背对着自己站在他与左慕白之间,就像动物将食物护在身后对前来夺食的竞争者发出无言的威胁,不由得失笑。他与左慕白可是亲兄弟,可是他的意中人竟然连这种醋也要吃,实在是可爱。
“没事没事。”啼莺赶忙从冷予瑾背后探了个头出来,对左慕白说,“师父找我有事呢。左家主应该喝完药了,你要不进去看看里头的状况?”因为隔着些距离,啼莺不敢称左惊鸿为爹,怕被远处的谁听了去。
左慕白还是一头雾水,但是啼莺都发话了,他也就听话照做,朝房间里走去。
啼莺绕到冷予瑾面前,乖乖地将手送上让对方握着,小声说:“慕白是我弟弟。”
冷予瑾握住了他的手,面色不改,哼了一声说:“孟声和孟司也是亲兄弟。”
这话说得啼莺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说:“那我下次注意。”
“乖。”
他们两人没有发现,那边走进房间里的左慕白刚才探了个头想要喊他们,在瞧见他们交握的手之后就立即消失在了门后。
左夫人看见左慕白一脸惊慌未定的表情,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左慕白回过神来,掩饰道:“我突然想起有件很重要的事忘了做。”
“你这孩子……赶紧去吧,你爹这有我呢。”左夫人应着,不疑有他。
左慕白点头应了,出门离开,视线再不敢往那个角落里飘。
他回想着刚才撞见的那一幕,突然觉得这些日子这对师徒的相处似乎都有些不那么对劲。他又想起啼莺和龙亦昊的事,心里的猜疑也渐渐变得肯定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冷予瑾:这是我的,不准碰。(都怪那对孟家兄弟,害得冷予瑾连啼莺亲弟弟的醋都要吃。
我和读者们作为上帝视角,来龙去脉都知道了,但角色却不知道。
而且还有需要不提和掩饰的地方,所以大家都知道的事还得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