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容定定地打量着这喜怒无常的神经病,半晌,发现对方看着挺诚恳的样子,不像是在戏耍他, 遂垂下双目。
又听那人劝解:“某某怕是不知,我老哥有多凶残, 为了勺子能安定成婚, 说不准觉得你不顺眼,下个甚么黑手……”
话语未尽,却是意味深长。
回想数次与官家面对面交谈的经历, 郁容默不吭声地在心底又给某个神经病贴上了“被害妄想症”的标签。
聂旦不知年轻大夫在想什么,一副居功得意的神态:“得亏我察觉到端倪,这才能及时带走某某,切切不必太感激我。”
郁容终究没忍住,抬手揉了揉额角,轻问:“不知小叔可否告知我,兄长意欲成亲的对象是哪家闺秀?”
聂旦思索了好半天,语气十分不确定:“这……容我细细回忆。”
郁容微颔首,话锋一转,又问:“再问一声,既是兄长将要成亲,婚期定在哪日?”
聂旦脸上的笑意凝滞,声音不自觉地弱了几分:“我倒是不知了。”
郁容轻扯起嘴角,三问:“听小叔之意,是官家要求兄长成亲?斗胆询问一下,官家原话是如何说的?”
“这个,”聂旦心虚地转开眼,目光飘忽,“我没听全……”
尽管心里有几分推测,郁容听了对方的说法,仍是控制不住地囧了。
不知是该感动于这一位出自好心,待自己确实有几分善意,可惜办了“坏事”;
或者觉得无语,无辜在即将过年的时候,被人打昏“绑架”了,现如今也不知跑得距离雁洲多远的地方了。
算了。
郁容轻叹,面色无奈:“兄长为人,小叔当比晚辈知之更甚,”不想在莫须有的问题上继续纠结,便是换了语气,透着些许感激,“让小叔cao心了,不过大年节的,还是……”顿了顿,道,“放我下车罢。”
大概是自知理亏,聂旦也不发神经病了,小声嘀咕:“真的不跟我去南疆啊?万一老哥真的逼迫勺子娶妻怎么办?”
简直掰扯不清,遂懒得再搭理对方,郁容干脆挪移到车门边,揭开了厚实的挂帘,看向外面。
不出意外,是完全陌生的环境。
“这是……哪?”郁容喃喃出声。
原本神色有几分怏怏的聂旦,突地又来了劲,抖擞起精神,嘻嘻地笑:“一早出了新安府啦。”
郁容蹙眉,忽是意识到什么,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聂旦哼了声:“什么什么日子?”
“腊月二十几?”
聂旦虽是有问必答,语气却是十足的漫不经心:“二十六吧?”
郁容黑线,他昏迷前已经是二十七的下午了,现在看天色,这大清早的……
大概是二十八?
毕竟,饿肚子的感觉不是很明显。
总不至于昏了好几天。
不管如何……
郁容二度请求:“麻烦小叔停车罢。”
也不指望这家伙能送自己回去。
聂旦无辜道:“跟我说没用啊,赶车的又不是我。”
郁容被梗了一把,赶车确实有专人,可明显是听这家伙指令的。
见他哑然无语的模样,聂旦乐陶陶地笑了:“某某你就……”面色忽地一凝,语气是难得正经,“有人在追咱们。”
郁容第一时间以为是他家兄长,转而想到昨儿男人赶往了京城,应该不可能这么快就追上来。
就见聂旦重新扬起了笑:“可不是我不让某某你下车,现在有人追杀,留你一个人很危险。”
郁容茫然:“追杀?”
像是回答他的问题,又仿佛自言自语,聂旦口称着“追杀”,面上却一点儿也不紧张,嘀咕道:“也不知是苏老头,还是秦老儿,不就是拿蛊吓唬了他们一下吗?”
不知“苏老头”、“秦老儿”指的是谁,感觉很不简单的样子。
车马速度明显加快了,郁容默了默,忽问:“小叔经常被追杀?”
聂旦满不在意道:“不算经常吧,一年就被追杀十几二十回。”
郁容:“……”
不知道该不该信这神经病,如果真的遭遇追杀……
他侧耳细听,除了轮辙马蹄声,根本听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动静。
却见聂旦兴致勃勃:“这回追杀的人好像挺厉害嘛……”
郁容冷眼旁观,无声盯着兴奋起来的神经病,浑身都是戏的感觉。
便这时,马声长嘶,车子猛然停下了。
郁容只觉光线陡地一亮,下一刻,男人熟悉至极的脸庞出现在眼前不足一尺处,惊喜自心底油然而生:“兄长。”
白酝酿了半天的情绪,聂旦见到来人,顿是大惊失色:“勺、勺子?”
聂昕之看也没看他家小叔一眼,伸手将坐在车门边的年轻大夫打横抱起。
郁容一个没防备,整个人便腾空了,不由得汗颜:“兄长你这是……”
“抱歉。”男人沉声道,“让容儿受惊了。”
一旁的聂旦期期艾艾:“勺子……”
郁容略挣扎了一下没挣开,便干脆厚着脸,任由他家兄长抱自己下车——反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什么人看到。
面对自家侄儿,聂旦理直气壮不起来,自动自发地跟着下车:“那个,勺子——”
声音戛然而止。
双脚着地,郁容尚未站稳,转头正好看到聂昕之一个手刀就将他家亲小叔给劈晕了,顿时囧了。
好在车夫及时地接着了聂旦,总算没摔到地上二度“受创”。
聂昕之吩咐着车夫,语气淡淡:“将誉王殿下护送回禁中。”
车夫无声领命。
“兄长?”
聂昕之浅声解释:“官家多年不见誉王殿下,甚为挂念。”
“诶?”郁容好奇,“前些日子小叔不是回京了?”
聂昕之说明:“其虽归回禁中,却未曾与官家正面相见。”
郁容了然,默默看着马车折返,顺着来时之路渐行渐远,不由心生几分忧虑:“这样对小叔会不会不太友好?”
聂昕之漠然道:“既闯了祸,自该担责。”
郁容惊讶:“闯祸?”
聂昕之微微颔首。
郁容张嘴欲言,倏地想起什么,到嘴的话语咽了回去,转而道:“我以为你回京了,没想到居然追到这儿来了。”
聂昕之默然未作解释。
郁容也不介意,目光四转,便察觉到不对劲:“兄长……如何赶至此地的?马呢?”
聂昕之平淡回道:“跑死了。”
郁容:“……”
马死了,荒郊野地的,没了代步工具,两人唯有步行朝最近的镇子走去。
“我见兄长神色间有疲倦之意,该不会……你连夜赶路,一宿没睡?”
聂昕之不予置否。
即是肯定了。
郁容觉得心疼又惭愧,不过对象是他家兄长,抱歉或者感激什么的客套话,没必要刻意说出口。
“找个客店休整一番再上路如何?”问着,他补充道,“从昨晚到现在,我都没吃过东西,顺便可以进食一番。”
聂昕之没拒绝:“尽随容儿之意。”
郁容闻言,笑弯了眼,遂又想到一件事:“会不会耽搁你的正事?”
这男人本就因禁中急信要赶回京城的。
聂昕之不甚在意地回:“无妨。”
郁容反倒纠结了,诡异地想到“祸水”什么的……咳!
“不必多思。”聂昕之复又开口,适时打断了某人跑马的思绪,“原是为誉王殿下之事,他既回了京,便与我无干。”
莫名有些囧。
郁容旋即心安了,兄长说不用多想他便不胡思乱想了。
却听聂昕之继续说着:“誉王殿下神志有异,行事无常,容儿……”
“不宜与之来往过密,”郁容忍不住接过后半句话,“是也不是?”
聂昕之微微点头,不见丝毫犹豫。
郁容只觉啼笑皆非。
这男人真是……
且不提,他根本没想着与某个神经病有过多牵扯。兄长对“来往过密”到底是如何定义的?
腹诽了一把,郁容将目光投远,冷风迎面,让人不自觉地眯起了眼。
道旁荒芜。
年轻大夫猛是一声轻呼。
“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