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口供, 真得让人怀疑,调查之人是不是钻人床底偷听了,才能将前因后果, 乃至事件参与者说过的每一句话,描绘得淋漓尽致,委曲详尽。
遂是唏嘘慨叹,只觉可怜可恨又可悲。
可怜的是承受无辜遭殃、为此几近被逼至绝境的秦氏女。
可恨可悲的是策划这一桩蓄意伤害、甚者谋杀案的幕后主使者,秦家长媳, 秦氏女敬爱有加的大嫂秦贺氏。
秦贺氏费尽心思,想害死秦氏女, 其缘由源于一场悲剧。
三年前, 秦贺氏唯一的儿子,在参加集会的途中,被一匹发疯的惊马踩踏,伤重而不治身亡。
提刑官还算公道, 严惩了当街纵马的人,既罚重金, 又实施刑罚。
按照当朝刑律, 算是从重处置了。
事已至此,无论对过失伤人者如何进行惩处,幼子夭亡却是无可挽回了。
秦家人悲痛欲绝, 却也莫可奈何,时日久了,只能渐渐接受这个事实。
唯有秦贺氏,自此抑郁,心中有结,意难平。
作为夭亡孩子的母亲,这般想不开也十分正常。
同样的悲剧,承受力稍差的,就此崩溃也不无可能。
秦贺氏到底没有崩溃,全靠一股仇恨支撑着,重新振作了。
她要报复。
报复的对象却不是还在服刑的罪魁祸首,而是……
秦氏女。
原因是,当日秦氏女跟着她一起参加集会,由于两人在闲谈,一时疏忽,没注意到小孩儿跑到路中央,以至于遭遇了惊马。
秦贺氏认为,如果不是秦氏女在说话,分了她的注意力,有她看着,孩子就不会意外身亡。
一切都是秦氏女的错。
眼看着秦氏女越来越少提及死去的孩子,燃烧在秦贺氏心里的仇恨之火愈来愈旺。
她觉得秦氏女狼心狗肺,害死了亲侄子,居然毫无愧悔之意。
不承想,当她跟自家丈夫私下里说起自己的想法后,被厉色呵斥了好一通。
恨意遂达到了极点。
刑律不能处罚秦氏女,秦家的人也心存包庇,秦贺氏悲愤老天无眼,既如此,就由她来亲自动手,为无辜惨死的孩儿讨回公道。
报仇最直接的方法是杀人。
秦贺氏认为,死对秦氏女来说还是太轻巧了,不足以平息她满心的冤屈与悲痛。
便想到了毁其清誉,这样的惩罚,对一个未婚少女来说,才是致命的打击。
可毁掉一个少女的名声,说着容易,要不让人怀疑,cao作起来没那么简单。
秦贺氏就想到了花柳病这一招,除了嫖客,往往多是下等妓女才会得这样的腌臜病。
巧的是,秦氏女的长兄,也即秦贺氏的丈夫,就是个流连花街柳巷的嫖客。
早在孩子出生没多久,秦贺氏便没再与其丈夫同床了。
因为对方感染了花柳病。
秦贺氏素有贤惠之名,找了由头,替丈夫请了私人大夫,专治花柳病。
其丈夫有花柳病的事情,除了夫妻俩与私人大夫,秦家没其他人知晓。在花柳病治好前,夫妻不能同床,自然,再想要个孩子,风险太大。
这对秦贺氏也是一个刺激。
于是,她想到让秦氏女感染花柳病。
花柳病具有传染x_ing,不一定非要通过*合才会感染的。
秦贺氏作为当家少夫人,管理着后宅内务,做些手脚不要太容易,便将她丈夫用过的东西,譬如布巾等,混入到秦氏女的闺房。
不想,秦氏女没得花柳病,却患上了急x_ing的疣疮。
眼看着再拖下去,秦氏女就要嫁出门了,秦贺氏心念一动,就着这个时机,花重金收买私人大夫,诊断秦氏女患的是花柳病。
私人大夫住在秦家已有好一段时日,秦家人对其深信不疑。
秦家当家是个暴脾气,最看重脸面,一怒之下不听其女儿的辩解,将病中的秦氏女赶出了家门。
那私人大夫拿得秦贺氏的钱财,连夜出逃了。
秦家当然察觉到不对劲,但一想到秦氏女满脸的疣瘊,之前还撂下了狠话,一时之间拉不下脸。
其后,路宝爱无意间救下秦氏女,然后找上了郁容。
秦氏女被证明了清白,秦家顺势下了台阶,将其接回家。
秦贺氏又惊又怒,简直气懵了,冲动之下不顾周密计划,拿出私人大夫赠与的毒药,亲自下在了汤药里,转头挑拨着秦家父子,让他们误相信郁容是庸医,抓错了药导致秦氏女中毒。
若不是那位曾大夫临时上门,同时,汤药的主要成分有解毒之效,秦氏女怕是在劫难逃。
郁容看到了秦氏女遭到迫害的前因,久久不能言语。
然而……
整个事件,有些地方说不通……其实另有隐情。
真正的,让他三观崩坏。
秦家一开始对庸医的毫无怀疑,乃至这一回对郁容没道理的怀疑,归根到底是秦家父子对秦贺氏的信重,进而信了她的颠倒黑白、迷惑诱导的言论。
秦家长子相信秦贺氏,倒也理之应当,他们是夫妻。
秦贺氏的贤惠众所皆知,即便她之前说了秦氏女的坏话,只当是哀极攻心,一时糊涂迷了心窍,待她重新振作,仍是一初那位贤淑能干的当家少夫人。
秦家当家对秦贺氏信任无比,缘由则令人难以启齿了。
扒灰者,翁媳有私也。
重新拼好三观的郁容,只觉得囧囧有神。
秦家那长子不说了,浪荡爱嫖就罢了,竟为此染上了花柳病,让人说什么好;
秦家当家,在本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尽管正室逝去了好几年,可年轻貌美的小妾、通房少说也有十来个……怎么偏偏对儿媳妇起了心思?
秦贺氏的想法,郎卫查清楚了,也十分奇葩。她觉得丈夫有病,生不出健康的儿子,所以就找上老子了。
郁容长叹了一口气,忍无可忍地吐槽: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家子!
最可怜的就是秦氏女,知书达礼,温婉淑丽,姿色亦是绝顶——本来已经说定了一门极好的亲事,却因着“患得”花柳病被退了婚。
因其母亲去世得早,长嫂在她心里半是母亲半为闺蜜,哪料……
蛇蝎为心意难测。
“人都抓了?”郁容难免有些担心。
秦氏女虽又逃过一劫,但她对长嫂信任有加,就怕一个不防备,再度遭到暗害。
或是,理智近无,已有几分癫狂的秦贺氏,遭这几番失利,狗急跳墙,便不管不顾对其狠下毒手。
邹禹城回话:“公子安心,昨日指挥使大人便对秦家有所怀疑,吩咐我等将一众人看牢了。现在证据确凿,拿秦贺氏已被逮捕,转交由提刑官深断。”
闻言,郁容定了心,转而又想起一个人,再问:“那个庸医找到没?”
庸医误人,为了钱而害人的医者,不管医术好或坏,就是个祸害。
邹禹城道:“有秦贺氏的招认,那庸医c-h-a翅难飞。已有郎卫前去捉拿了。”
郁容微颔首,将手里的折子交还给郎卫,决心除了秦氏女的病情,不再多加关注。
跟逆鸧卫之前处理的大案重案相比,这一回秦家之事不过是个小案子。
也就是秦家攀扯到了郁容,聂昕之算是“公器私用”了一把,干净利落脆地了结了这一桩案子。
郁容觉得糟心得很,干脆也不多管闲事了,反正他的病人病情好转,暗害她的人也被抓了,无需他乱cao心。
又过数日。
郁容再登秦家的门,给秦氏女复查,却被告知对方进了宁泰寺女寮,皈依僧教。
尽管是带发修行,女寮戒律相当严苛,居士进去后不得擅出,外人也不得擅入。
家中女x_ing每月初一十五,可在女寮前院,探望半天。
郁容微微怔了,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秦家当家的,被聂昕之吓了一通后,在这年轻大夫跟前垂首顺耳,但凡对方想知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郁容遂知,秦氏女是自请去女寮的,秦家人一开始不同意,其便长跪不起。
想到对方即使证明了清白,毁损的名誉无法挽回,嫁人怕是找不到像样的人家……秦家当家的就默许了。
郁容皱了皱眉。
秦家当家的解释:“我秦家不会置小女于不顾,银钱蔬粮、布匹药材,还有书本笔墨,小女但有所需,皆送上山去。哪日她想开了,家里也不多她一张嘴吃喝。”
郁容没作评述,到底是秦氏女的私事,他无权置喙,只道:“令爱的身体需得长期调理。我开几个方子,你们照着上面抓药,定期送过去由她煎服。”
秦家当家连连点头,满嘴的感激。
暗叹了声,郁容不再多嘴,取纸研墨,提笔写着药方,写得简明又清楚。
跟秦家当家交待完,他果断拒绝了对方的挽留,提着医药箱,毫不迟疑地离开了秦家。
这里,日后无需再来了。
“见过公子。”
一踏入家门,就与郎卫邹禹城正面相逢了。
郁容下意识地笑问:“邹力士怎的没去休假?”
郎卫是人,也有“调休”的。
邹禹城面露迟疑,默了默,似有难言之隐:“冒昧想问公子寻一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