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看起来小!”小闻景撅嘴道,“我都记起来啦!”
陆修泽一怔:“哦?”
小闻景振振有词道:“我都想起来啦!我其实已经十四岁了,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陆修泽忍俊不禁:“我还以为……”
闻景:“什么?”
陆修泽亲昵地揉了揉小家伙的头发,道:“还以为阿景真的长大了,准备离开师兄了。”
小闻景懵了:“为什么长大了就要离开师兄?不要!我最喜欢师兄了,我要一直跟师兄在一起!!”
小闻景腻进陆修泽怀中,蹭来蹭去,把陆修泽蹭得笑出声来:“好好好,一直在一起,阿景乖,别调皮。”
陆烬向这两人偷去一眼,神色有些奇怪,心里也有些奇怪,对这两人的相处更是觉得处处奇怪。
正常的师兄师弟之间有这么腻歪吗?
总觉得看了个假的师兄弟。
陆烬陷入了沉思,而那一头,夺下长柄铜铃的莫言东,一扫初见时的急迫冲动,而是沉稳地用长柄铜铃将另四具傀儡定住,再附身拾起地上的黑斗篷,将其披在身上、遮住烈日的烧灼后,这才缓步走向魔修。
魔修瘫软在地上,一根指头都动不得,但他愤怒痛恨的目光却像是火,透过了低低的罩帽,烧在莫言东的脸上。
莫言东停下了脚步。
这既是因为警惕魔修垂死的反扑,更是困惑于这样的痛恨。
莫言东道:“我很早就注意到了一件事……你恨我……痛恨着我……为什么?”
魔修沉沉笑着,声音嘶哑破碎:“这是胜利者对败者的嘲笑吗?还是说你突然打算放我一马?”
莫言东道:“这只是我的一个困惑,因为我莫言东此生无愧天地,绝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人的事,也绝不会叫人平白无故地恨到你这般地步。”
“无愧天地?”那魔修大笑起来,虽然声音喑哑,难以成形,甚至很快就因他碎裂的肺腑而化作咳嗽和痛苦的喘息,但那蔑视嘲弄憎恨之意,却没有因此减少半分。
莫言东越发困惑了,然而那魔修却并没有为他解释的意思,于是他怔立片刻后,终于伸出手,决定将这作恶多端的魔修就此了结。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将那魔修头上本就摇摇欲坠的兜帽彻底吹落,露出了魔修那一张年轻苍白,俊秀得如同女子的面容。
莫言东如遭雷击,僵立原地,那张已经死去的脸上竟第一次露出了些许难以言喻的神色。
“你……”
莫言东认得这张脸。
“你……你是……”
这张脸只出现在两个人的身上。第一个人陪他渡过了最初的人生,第二个人伴他走过了最年轻的记忆。
莫言东不可置信。
他甚至再一次感到了初死之时、身体与意识相互割离的渺渺之感。
这样的感觉,似是将他浸入了泥浆。他感到污秽粘稠的东西从七窍灌入,封绝了他的一切,而他……
无力反抗。
他无法动弹。
他无法逃脱。
他说不出话来,即便是竭尽全力,也只能从喉咙里发出近乎恐怖的破碎声音。
许久许久,他才听到一个近乎哀泣的声音哽咽道:
“阿弟?”
第170章 难测
在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中, 他们的记忆力会有这样一个重要的角色,那便是父母, 从父母往下的, 或许是兄弟,或许是师长,或许是好友……而对于莫言东来说, 在他最为软弱的那段记忆中,他有过两个最重要的人,一个是母亲,一个则是他的兄弟莫言时。
对于父亲,莫言东的记忆非常模糊, 因这个本应在他人生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不待他明事, 便已早早地去了, 唯留下怀孕三月的妻子,和小小的尚不知事的莫言东。
孤儿寡母的日子,本就十分难过,更何况这位寡母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容易招惹各种流言非议的遗腹子, 于是莫家的艰难状况,可想而知。
在这样环境里生长起来的莫言东, 幼时曾十分愤懑而叛逆, 对世上的绝大部分人和事都抱着敌视之心,逞勇斗狠,下手没轻没重, 悍不畏死,因此小小年纪便算得上一方恶霸。
若非莫言东母亲严厉的管教,和莫言东那自小体弱的阿弟莫言时的苦苦相劝,恐怕莫言东根本等不到神武峰路过长老的慧眼识珠,便早早地被乡绅投入大狱,流放千里了。
然而即便如此,当莫言东日后回顾自己那段看似勇猛、实则软弱可笑的前半生时,却依然会忍不住发出会心的笑意——为了他再也见不到的母亲和阿弟。
在莫言东十岁的那一年,神武峰的长老游历至此,一眼便看中了正与多人打得头破血流的莫言东,于是莫言东就此结下仙缘,没几天后便收拾包袱,离开家乡,与这位长老一同前往神武峰。
那时,莫言东的心中还抱着美好的愿景:出人头地,成为万人仰望的仙师,让母亲和阿弟过上好日子,让世上再没有敢于嘲笑他们的人。
然而三年后,当莫言东以优异的修为,向神武峰宗主求来恩典,能够下山探望亲人时,他却发现自己的家乡早在一场大火中毁于一旦,无论是那些曾经嘲笑他的村民,还是那些曾经高不可攀的乡绅,又或是他最重要的亲人,都在那场大火中化作灰烬,徒留一地废墟。
莫言东在那片废墟中坐了整整五天,不吃不喝,不哭不笑,直到被同出一门的一位师姐找到,苦劝厉叱皆无功而返,最后不得不一巴掌摔在他的脸上后,他才厥了过去,而他再醒来时,那些被流言和嘲笑磨得偏激怨愤的x_ing子终于褪去,成为了现在的这个莫言东。
——要成为一个顶天立地、不畏豪强、救扶弱小的豪杰。宁可以人的身份骄傲地死去,也不能像蛆虫般苟且地活着。
这是莫言东母亲生前对他所说,而直到她死后,莫言东才让自己真正成为了这样的人。
多年过去了,莫言东记忆中亲人的面容已经模糊,唯有他们的声音会在午夜梦回时响起,告诫他不要行差踏错,不要成为一个让莫家蒙羞的人。
然而直到这时,直到这样的脸再度出现在他面前时,莫言东才发现,其实那些音容笑貌,他从未忘记。
但他宁肯自己已经忘了。
莫言东终于忍不住将目光从这张脸上抽离,在四周缓缓扫过,落在那几句傀儡上。
而作为以同样手法炼制出的傀儡,莫言东十分清楚炼成这样一具傀儡,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原料,和怎样的恶毒心肠。
——以百人枉死的血,浸出歹毒的r_ou_,以千人惨死的魂魄,揉出摧心的皮,以万人暴毙的屠戮狂欢,向深渊的魔物祈求逆转生死、非生非死的力量。
一具这样的傀儡,就要埋葬万人的x_ing命,那么五具傀儡,就代表着五万无辜之人的惨死。
能做出这样的事的人,在莫言东看来,已经不配称之为“人”,甚至于一些常人排斥的妖物、精怪,都绝不会这样歹毒地埋葬这么多人的x_ing命!
但事实上,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的确是人。
甚至还是他十分熟悉的、重要的人。
但……
“不可能……”
这一刻,莫言东甚至忍不住后退。
“这不可能……”
在莫言东的记忆里,世上只有两个人是完美的,而其中之一,便是眼前的这人。
曾是眼前的这人。
他曾想象过无数次他们生还的可能,也设想过无数次他们相遇的情景……但从来没有这样的方式,这样的境况。
“你究竟是谁?!”莫言东甚至忍不住厉喝出声。
但那人却笑着,怀着畅快淋漓的恨意,道:“你不是知道了吗?”
莫言东终于闭上眼,重逢的喜悦还没来得及升起,刻骨的厌恨和失望就已将他埋没。
莫言东再一次生出了窒息的感觉,再一次回想起了濒死的心境。
若这样的真相早十年被他发现,那么这样的打击足以将他摧毁,但在十年后的现在,他却能勉力镇定下来,并由此想到了更多更多。
莫言时对他的恨意从何而来?当年那场大火是不是还有着他不知道的隐情?神武峰为何对村落的魔修不闻不问?那个致使他丧命的埋伏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太多太多的疑问在心头升起,莫言东凝望着濒死的莫言时,终于伸手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直视那双已经慢慢染上死亡颜色的双眼。
或许应当说,莫言时与莫言东二人果然不愧为兄弟,因莫言时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候,也没有表露出半点妥协和对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只是用嘲弄的眼神看着莫言东,嘶哑的声音说道:“怎么?还没想好要怎么杀了我吗?你觉得烧死怎么样?就像你们当年做的那样?”
莫言时话中恨意如同淬上了摧心断肠的毒,而莫言东却是猛地一顿,终于找到了——或者暂时找到了——一切的症结所在。
他深深看了莫言时一眼,种种猜测在心头闪过,下一刻,他便扛起莫言时,掉头就走,同时还没忘了带上一旁的四具傀儡。
莫言东深知,他与莫言时怕是陷入了一个天大的y-in谋之中,在这样的y-in谋之下,他们必须要先保全自身,徐徐图之,这才能为自己谋得破局的可能。在这样的时候,身在局中的另一端的莫言时的x_ing命便十分重要,而每一分能保全自身的力量,也应珍重,于是莫言东原本准备摧毁另外四具傀儡的打算也暂且按下,反而主动带上了它们,以应路上的难测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