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物
作者有话要说: 就我还真的好矫情啊...
听人说,确实是看网上有人说的,忘了具体语境是怎么样的,好像是纪录片里面
1966年2月17日,正月将过,铁游夏直觉自己命不长久了。
他找出崔略商留给他的一箱子杂物和十一把琴,挨样细瞧,还间或说两句话,——呵,那人把这习惯也全须全尾的留给他了。
自然是先看摆在外面的琴,除去紫鸪斑和一线桥,其余九把长相差不多,琴筒里写了“合子贤”,那是独家标记,全是崔略商亲自制的。
琴很干净。
铁游夏其实也懂得拉琴,只是不算高明罢了,但现下自己图个有趣,哪还有管技艺高低的。他摇头晃脑地,把玩一会儿絮叨一会儿,直等过足瘾才拿起桌上一把折刃小刀,伸进琴筒子对着崔略商那暗记轻轻削。
常年打鼓,铁游夏手底有分寸,九把琴收拾完了也没出过刺耳的响动,竹皮在桌上堆成一小撮。
琴还得留下来,总不能让他毁了。
整了整衣裳,铁游夏才去开那行李箱,里面物品也很简单,只几身衣服,数块松香,还有三四个大小盒子,装的多是崔略商贴身戴着的链子玉牌。
箱子皮上蒙了一层灰,打开来也是尘土味道呛鼻,铁游夏偏深吸了口气。
毕竟都是那人贴身的东西。
有件深绛色的长衫,料子剪裁都是顶尖,连盘扣的暗纹都和衣摆的刺绣搭配着。
这是有次年节铁游夏非送出手的,崔略商拗不过他,正月那几场戏多是穿着这身衣服,没想到过完元宵再不肯多穿一天。
——“好看呢,怎么就收起来了。”
——“你选的好绸缎,忒滑。”
也不止这件衣服,箱子里的东西几乎都是铁游夏精心挑了送给那人的,末了又返回到自己手里。
他送出去的体贴周虑,崔略商尽数收下,妥善细致地保管着,逃难最凄凉时也不曾说要当。
活着的时候,崔略商从没还过礼,铁游夏也向来不为此遗憾,直到那人走了,理清楚遗物,他的不满和抱怨才满塞了整个胸膛。
罪魁祸首是一沓纸。
普通的朱栏样式,却要厚些,最上面一张在个边角写着四个字:语秋小札。
当年铁游夏拿到这摞东西时都有点手足无措,他自然记得自己胡诌的字,却未想到崔略商也没当成笑话。
那小札啊,一篇一篇的,内容不多,每回就是寥寥数笔,写是哪天发生了什么事,心情如何之类,不过就占单栏。纸面上大半写的胡琴的弓法把位,崔略商偶尔也拿工尺谱记,前提是他得有词,极少。
比如,“丁卯八月廿七,大胜风雨楼,畅快。”
再如,“己巳三月十一,生日,极热闹。”
又如,“辛未七月初四,于二青无愧。愿为长安轻薄儿。生当开元天宝时。斗j-i走狗过一生。天地兴亡两不知。”这可不是崔略商的词,但叫他谱上曲调,便能唱了。
这一沓纸是放在盒子里的,拿出来张张去数,约有百多张。
一张纸便是一段调,琴替崔略商说话呢。
可惜再听不懂它们了。
铁游夏端了个铜盆,装着些小块煤炭,到楼下找着不过风的地方就燃点起来。金红亮堂的火光,是真可人漂亮。
火不算太大,烧纸却足够了。
他把整摞信纸倒过来,打最后一面烧起,到最靠近封面的那张,也便是整套小札的第一枚,铁游夏长长地叹气。
“乙丑年九月初三,见赠语秋为字,甚喜,窃以子贤相称,自得其乐而已,不欲他知晓。”
——唉,瞒得我可苦。
铁游夏忿忿,崔略商那些小调他都想听,这些告诉纸墨的话他也想亲耳听那人说。
其实崔略商早拉给他听了,收锣时候的几个音,成崖余和冷凌弃吊嗓间隙的一小段,铁游夏早都听全了。
小札烧完,琴筒里的名字也削掉,他们终于又是干干净净毫无瓜葛的两个人。
铁游夏不想让乱七八糟的事打扰,反正那人肯定在别个地方等着自己,这种烂摊子还是不要留给成崖余和冷凌弃。
他俩现在好得很,能登台唱戏,能收徒教学,能和自己喜欢的——事物安稳地过活。
炭火跳动几下,楼门拐角刮来一阵潮风,刺得铁游夏抖了个激灵。
怕要变天了。
盆里的纸没烧净,铁游夏拿着铁钎子拨拉,看崔略商那几行笔迹彻底变了飞灰,他也禁不住嗫喏起来。
有个字掖在他心里,大半辈子都没敢提,现在对着一盆炭火照样说不出。但若透过火苗去瞧,铁游夏的上下嘴唇张圆了又压扁。
听人说,戏台上胡琴和板鼓是“情系”的。
谁知道呢。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