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日军侵华,展开了为时八年的艰辛抗战,颜郁随着华浓露来到法国,隐居在偏远的乡间,两人相依为命,直到战争结束才回到巴黎。战后的巴黎百废俱兴,靠着华浓露的资助,颜郁开了间裁缝店,发挥了他的设计天分与独到眼光,每天门庭若市,客户应接不暇。
但是,每当雨后、嗅到空气中潮湿的气味时,他就会想起容芙那张清丽如水的脸孔。
第一次遇到容芙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十岁时,颜郁和父母从贫瘠的乡下逃到上海,本想逃离荒灾,不料父母却在途中染上风寒,捱不过一个月就死了。他孤伶伶的在街上流浪,走到黄浦江边时,好心的拉车夫给他几个馒头,他慌张的啃着,一副噎死也甘愿的馋相。
中年发福的男人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排旧屋,低声说道:“你若不怕鬼,那里倒是个可以遮风蔽雨的地方。”
男人笑着说,又塞给他几个馒头。
那年头,孤儿多如过江之鲫,男人能帮的仅限于此。颜郁领会他的心意,迈着大步前往好心人所指的鬼屋。
杳无人烟的巷弄前,有几株高耸入云的梧桐,遮蔽了大半的阳光,使得巷道阴暗无比。两侧的西式建筑虽然陈旧,但建材与设计也算得上精致考究,只是年久失修,蔓生的野藤张狂的攀附在壁面,整个社区像废墟似的。
但颜郁不以为意,他推开其中一扇大门。“吱呀”一声,有点生锈的枢轴发出刺耳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阳光撒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泛起一层微光,颜郁微眯起眼。墙边堆着几个皮箱,看似破烂的桌椅还盖着白布,零散的分布在不算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阴森。
正当他环顾着四周时,楼梯间蓦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把颜郁吓了一大跳。
“你是谁?”低沉好听的嗓音。
他抬起头,看见一个人影。
对方一身白衣,精致的脸庞也白得透光,表情很冷。那人缓步下楼,脚下没有发出声响。
颜郁不禁呆了。
“你是住在这里的鬼吗?”少年望着眼前那道缓缓靠近的白色身影,语气很冷静。
对方怔了怔,忽然发出一声轻笑:“你这小家伙真有趣。”
那人缓缓走到阳光下,瘦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我可是有影子的喔。”
男人笑得很好看。
对方略微低沉的笑声让少年的心跳忽然荒腔走板,他看着男人的笑脸,觉得喉咙干涩,发不出一点声音。
男人弯腰要拿起地上的箱子,纤细的手臂像是撑不住沉甸甸的重量,白皙的面皮因吃力而泛起红潮,颜郁一个箭步上前,轻松扶住箱子并将其放到桌上。男人打开皮箱,炫丽夺目的色彩跳入颜郁眼中,美得让他舍不得眨眼。
“好漂亮……”他轻声赞叹着,小手不禁伸出。
当他的指尖就要触及那些色彩斑斓的衣服时,自己肮脏的手背蓦然映入眼帘,他连忙缩回手,怯怯的垂下眼。
“摸摸看啊,别害怕。”
男人轻执起他肮脏的手,缓缓的放在那些美丽软滑的锦缎上。少年抬起眼,对上那张清雅的脸庞,不禁羞赧起来。
“你力气挺大的,能不能留下来帮我的忙?”男人的笑冷冷的,却很温柔。
不知道是指尖软滑的触感让他留恋不已,或是被男人好看的笑脸所蛊惑,颜郁点了点头,不明所以的。
年轻的男人轻叹口气,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那有如黑曜岩般的瞳孔正幽幽发着光,俊朗的脸庞上没有一丝笑容。
往事,岂堪回首?
忽然间,门上的铃声发出清脆的声响,颜郁瞥见两个人影进入店中。较为高大的男人虽然一袭黑衣,但看得出衣物的做工精巧且剪裁合身,将男人颀长优雅的身形展露无遗。但他将帽沿压得很低,只看得见对方形状好看的薄唇微微上扬,像是在窃笑;另一人则身着深驼色大衣,背对着颜郁的身影清瘦,正随意浏览着柜上的布料。
“请问您有甚么需要吗?”颜郁走上前,对两人笑了笑。
只见黑衣男子蓦然抬起头,嘴角的弧度更加张扬。
“好久不见了,小鬼。”男人的声音低沉性感,使得他柔软的上海腔格外迷人。
颜郁愣愣地望着那张依旧俊美的脸庞,惊讶得说不出话。岁月在蓝崇的脸庞刻画下几道清浅,令他增添了成熟魅力。少了自负跟轻狂,男人的举手投足都充满优雅与自信。
此时,那体型较为瘦削的身影走到颜郁身前,宽大的帽缘遮住了脸,但颜郁仍可看出男人的肤质还是相当白皙,光滑得令人分辨不出年纪。
男人伸出纤长手指,缓缓取下礼帽。
“你长大了呢,小郁。”数十年如一日的好听嗓音,仍旧是冷冷的温柔。
窗外,雨后的彩虹正横亘在清朗的蓝天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