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也知道他为什么没能起床,白太太脸有些红,白缘山却若无其事,临走之前还交代管家看着黎容,要是他醒来了闹脾气就给他打电话。管家应承了,他又想起什么似的,站在玄关处问白太太话:“你昨天不是跟几个朋友约好了出去玩?”
白太太正扮演一个送丈夫出门的贤良妻子,一时之间愣了一下。昨天在饭局上她的确跟几个太太小姐说过有空一起逛街看画,那都是些场面上的客套话,就算真要出去,也实在不必急于这一时。但白缘山说的话,哪怕听上去是个问句,她也绝不敢说不,只能顺着说:“是啊。”
白缘山道:“既然约好了就早点出门,不要让人家等。”黎容可能还没消气,有管家守着,白太太最好避开点,黎容真要发脾气也不必顾忌。
“……我待会儿就出去了。”白太太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在白家这些年,这点意思倒还听得出来,白缘山便点点头,叫她送出门,看着还真有点像一对相敬如宾的模范夫妻。
02
黎容自然不知道自己父母在进行成人之间的博弈,他睡到十点钟才醒来,懵了一阵,赶紧地爬起来,浑身酸软得差点没从床上栽下去,穿衣服穿到一半方才醒过神来,y-in沉沉地走出衣帽间。
这会儿白太太都出门好一阵子了,屋里几个帮佣正在干活,都是些长年跟白家签合同的熟面孔,见着黎容,知道是这家的小主人,低调地做出个问好的模样,也不多说话,安静做自己的事情。
白家的宅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除了一家三口,就住了一个管家一个厨娘,只凭两个人要做完整个宅子的活计肯定是不够的,除了他们,白家从外头另雇了佣人帮着打理日常事务,按钟点正常上下班,并不在白家常住。白家开出的工资足够丰厚,规矩也严,想挣这份钱的人不少,但能经过管家的调教并最终留下来跟白家签长期合同的寥寥无几,所幸人也够用。他们领这一份工的薪水便无须再找别的兼职,不过规矩看着严苛了点,其实无非要他们安分,倒没什么实在难为人的地方,因此他们也都自觉守着规矩,勤勤恳恳做事。
说起来,白先生事务繁忙,没心思理会这些宅子里的细碎活计,白天里想在家里面见他一面都难得,白太太是个不管事的,偶尔发点脾气,都能叫管家出面消散了,小少爷还读着书呢,年纪轻轻的,一看就是个脾气教养非常好的孩子,从不与他们为难,有时候跟他们说几句话都礼貌得很,叫人喜欢。数来数去,上头只一个管家管着他们,算是顶头上司,但他自己也是给人干活的,跟正儿八经的老板可不一样。
不过今天看起来这位小主人心情好像不太好,脸色上有些病态的白,而且大白天的没去学校,大概是病了。虽然心下这么猜测着,却没人敢多瞧,这不是他们该好奇的事情。
管家正在外头花园里跟花匠说话,隔着厅里的落地窗见着黎容下楼了,连忙撇下花匠进屋去,一见黎容的脸色就在心里道声小祖宗,脸色都菜成这样了还在底下瞎晃什么。可这话不能真说,连一点意思都不能透出来,真开口的时候,就平平淡淡说一句:“太太出门会朋友去了,特地嘱咐说你感冒没好,叫在家里歇一天。怎么不在床上躺着,这就下来了?”白先生的名字连提都不能提。
他不提,黎容偏偏要问:“我都没说我要请假,谁把我闹钟关了?”这一开口,嗓子哑得一塌糊涂,管家做出一副您自己听听的样子,责怪道:“都病成这样了,赶紧听话上楼躺着,厨娘早给你熬着粥呢,一会儿就端上去了。”
黎容咬住自己的下唇,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整个人生都被那个男人掌控了,像一只被拿捏的小白鼠,一时之间犯了倔,立在原地不肯动。
管家心想真是造孽,试探x_ing地喊他:“小容?”
黎容从不跟人乱发脾气,僵了半晌终于慢慢吐出几个字:“不吃了,我上学迟到了。”他突然觉得一刻也不能在这个屋里待了。
03
要是早些时候,有人告诉黎容有一天他会不由自主地排斥一切跟白缘山有关的东西,他绝不会信,但这半年多以来,他的确是一步一步走到了这般田地,或者说,白缘山亲自把他逼到了这一步。
从前黎容听保姆给他说过一个故事,有个猎人杀了母狮子,却把刚出生的小狮子留下了,带回去给他的儿子当宠物。猎人死后,小狮子和小男孩从小一起长大,是彼此最亲密的伙伴,小男孩儿甚至敢把头伸进狮子的嘴巴里,狮子就张着嘴巴任他玩。已经长大的男孩儿决定带上狮子去沙漠探险,狮子一路保护男孩进了沙漠。路上遇见的所有动物都觉得不可思议,去问狮子,你是万兽之王呀,为什么会保护一个人类。狮子理所当然地说因为他是我的主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动物们听到这话的时候总是摇摇头,说你是万兽之王,你还不明白这一点,不过没关系,你总会明白的。当他们在沙漠里被困多天的时候,男孩摸了摸父亲留给自己的猎枪,想杀掉狮子以支撑自己走出沙漠,狮子看出了他的想法,坦然地说没关系,你杀了我吧,起码你能走出去。男孩哭了,一边流泪一边端起了猎枪,在开枪的一瞬间他犹豫了,可就是这一瞬间,直面死亡的狮子突然跳起来咬死了他。
保姆如同每一个说完故事必定会在结尾加上“这个故事告诉了我们什么”的大人一样,非常随意地提醒他不要做故事里的小男孩,然后就如同完成任务一般地将这件事撇下了。但黎容一直觉得,真正可怜的是狮子,毕竟小男孩儿已经死了,而狮子在经历了那样的一瞬间之后,却还要留下来,独自在茫茫沙漠中求生。他并不惯于表达自己独特的想法,更何况是去反驳成年人的意愿,因此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但大概正因为如此,听了那么多故事,他唯独对这一个耿耿于怀,直到很多年之后还依稀记得,并且时不时想起来。
对于狮子和男孩来说,他们是彼此最亲密的伙伴,但是在那一瞬间之后,他们从小到大一直坚信并且赖以生存的世界轰然崩塌了,小男孩死了,但狮子却不得不留下来,在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里游荡。
那肯定非常难受,黎容恍恍惚惚地想。
管家一看黎容脸色惨白地往外走,连忙拦住:“这会儿已经晚了,吃过午饭,下午再去吧。”
“我要去学校。”黎容自言自语一样地说着,管家都怀疑黎容压根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他只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他在说服他自己。管家哪敢让他这副样子到外头去晃,顺着他说:“行,行,你的书包呢?”
黎容顿了一下,勉强返回楼上去拿书包,管家立刻给白缘山打电话。
白缘山早晨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但他早嘱咐了秘书,秘书一接管家的电话就立刻转接进会议室,整个会议室一片寂静,等坐在首位的老板接电话。白缘山只说一句“知道了”,挂了电话之后站起来道:“会议改期。”干脆利落地扔下一屋子公司董事高层走了。
第十三章
01
会议开到一半,最高决策者接了个电话就走人了,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所有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白缘山走得太果决,连句解释都没有,等他人都不见了,也没一个人敢真的离席。毕竟白缘山一直非常注重秩序,即使身为最位高权重的那个人,进了会议室也跟其他人一样关机静音,就是在无数个这样的细节里,一点点奠定了人们对他的印象,冷静、自律、强大。说到底,这实在不像白缘山会做的事情,大家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屋子手握集团权柄的董事高层坐在会议室里不走,开始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当中很多人为这次会议准备了许久,只等今天交由白缘山做最后的决策,会议改期四个字实在不足以就这样打发他们回去。
负责转接电话的秘书也没想到电话转进去没多久,白缘山就从会议室出来了,她当即就从座位上站起来,下意识地往外走了两步。白缘山的步伐非常利落,临经过时看她一眼,随口扔下一句命令:“进去处理一下。”自己则毫不停顿地走了。
顿时觉得自己肩负重任的秘书小姐目送白缘山彻底消失后,深呼吸一口气,推开会议室的门进去。
说实在话,她一个女人能在白缘山手底下做到秘书这一职位,并且自从坐上来之后就一直没有被换下去的迹象,这在外人看来算得上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毕竟白缘山可不像是会怜香惜玉的人。她刚过三十的年纪,出了办公室走在外头,整栋大楼上上下下谁不叫她一声劳拉姐,待她客客气气的?可即使如此,门里头坐着的人她也一个都得罪不起。
会议室里的人已经快要把脑洞开得突破天际了,他们这些人的脑袋不知价值几何,这会儿漫无边际地猜想起来则一个比一个夸张,好像比着要白氏破产一样,不然白缘山哪能干出这么不着四六的事情。
劳拉推开门进去之后才不轻不重的敲了两下门,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这里来,施施然微笑道:“抱歉,白先生家里临时出了一点事情,耽误了大家的时间,我替白先生向各位致以十分的歉意。请放心,我会尽快重新协调各位的时间,然后另行通知会议安排。”
所有人都在往公事上面想,猜测哪个重点项目出问题了,或者哪个敏感地区局势突变,却没一个人想到私事上去。实在是白缘山平时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他除了是一位决策者之外,也是一位丈夫,一位父亲,他也会有私事。
一时之间,竟然有不少人都觉得这项认知其实挺新奇的。
只是这个理由到底算得上因私废公,情理上过得去而已。有人细问,劳拉稍微思索了一下,便说:“只知道是白先生的儿子不太好,具体情况我也并不清楚。”
02
白缘山有个儿子,这件事情并不被多少人知道,大概只有常年跟在白缘山身边的人才能勉强知道一点。原因也简单,若是白缘山在外头忙碌的时间长了,这位就要打电话来“找爸爸”了,时间长了,总会被身边的人撞见几次。其实黎容并不经常打白缘山的私人电话,但白缘山的私人电话本身也没几个人知道,更何况白缘山接他的电话时,总显得与平时有点不一样,好像多了几分微妙的人气,不再显得那么高高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