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的环境给黎容带来了很大的影响,让他成为一个非常封闭的人,从来不去想跟外界做任何交流,不论是语言文字上的,还是精神上的,他只在自己圈子里寻找快乐,甚至不喜欢过多的人参与自己的生活。
黎容自己不懂这些,他只觉得自己生活得很舒适,便问白缘山:“长大了会怎么样,只有长大了才会想开画展吗?”
白缘山拢了拢他后脑勺的头发,低头看着他,有一瞬间黎容以为白缘山要亲吻自己的额头,但他没有,只是笑了笑,说:“长大了就不会只想画给一个人看了。”说完就把手滑到了他的肩膀上,搭了一会儿,又放开。
黎容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自从那天晚上之后,白缘山就没再对他做出一些太亲密的举动。他们好像一下子亲密过头,于是赶紧退回到比原来还遥远的位置上,才显得安全。黎容不知道该怎么向父亲表示,他已经不再害怕了,他喜欢从前白缘山偶尔为之的一些亲密动作。但白缘山似乎是在为那天晚上做出补偿,才会对他这样宠溺,陪着他打发时间,如果他说出来,会不会白缘山就不会对他这么好了呢?
黎容一时有些苦恼。
现在再回过头去看,只觉得当时的自己蠢爆了。黎容冷下脸来,勉强对着对方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仍是转身走了。
他本来准备去找李可,这下又改了主意,惶惶然转了半天,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拿手遮着脸,像一个落魄失意的孩子。
03
李可找了他半天,幸好黎容比较瞩目,多问问人,大致方向不会错。
“你怎么躲在这里睡觉?”
黎容也不解释,放下手,仍旧坐在那里,听得李可跟他说:“完事儿了我请你吃饭吧。现在时间还早,你想吃什么?先说好了,我可没你富裕,不许宰我的。唉,算了,看在你请我吃了那么多顿的份上,想吃什么就说,我可不是什么小气的人。”
黎容把手放在画板上,无意识地拿指甲轻轻在上面抠,过了会儿才微微抬起头来,说:“我得……跟家里说一声。”李可总觉得他说话的气息有些滞涩,偏过头去看他,忽然问:“咱们去吃烧烤吧?”他提起烧烤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扑闪扑闪的,像两汪亮晶晶的口水要溢出来了。(你们能接受这种比喻吗)
黎容微微露出了儿时那种迷蒙蒙的、不知所措的表情。
李可在吃的事情上,总表现得像一个饿了八百年的孩子,这是黎容永远无法明白的。他后来才知道,李可小时候是吃过苦的,小小年纪就没爹没妈,全靠他哥当兵供他生活读书。李湛在部队里,自然照顾不到这个弟弟,所以李可算得上是吃百家饭长大的,等李湛回来,就带着李可一家一家地去谢,送些力所能及的回礼。后来他退役了,日子才稍好些,起码两个人有个依靠。
从某种层面上说,李可跟黎容的遭遇其实很像,说不清谁更凄惨一点,黎容起码不愁吃穿,而李可则多少有个牵盼。他们两个能比旁人走得近,甚至后来发展为更亲密的关系,大概多少还是有这方面的原因。而这其中的内涵,实在是玄而微妙,无法用言语描述。
从前李湛从部队回来,就带李可去吃烧烤,李可吃得欢,李湛主要就坐在旁边喝点啤酒,听李可吱哇乱叫地说这个好吃、那个也好吃,也很高兴。
对于李可来说,吃烧烤是一件很有情怀的事情,虽说他自己并不会想到这么复杂的东西,但他看黎容心情不好,自然而然地就想到带他去吃烧烤。
而黎容,很显然,他是从来没吃过烧烤的。
远远的就看见烟雾缭绕,闹哄哄的,满街全是露天的桌椅,缀着几盏灯,跟雾里的灯塔一样。从那儿飘过来的空气里都是油腻腻的孜然味儿,走近一些则更盛,熏呛燎人。黎容他们去的时候还好,天都没黑透,过一会儿那才叫挤挤攘攘,你吆五我喝六,走路都要互相避让着点。
这阵势,黎容这辈子都没瞧见过,连人家挂灯泡的竹竿子都多看了好几眼。李可看黎容端正地坐在塑料椅子上就好笑,又看他东打量西打量的样子,不得不相信他是真的没吃过街边烧烤这种东西,不由得就暗自琢磨,这得是什么样的家世啊,戏里边儿太子爷头次微服出访一样的。
为了让黎容多接接地气儿,李可开始拿他自己的经历来暖场子,以此讲述吃烧烤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
黎容听着听着就开始提问了:“要是你哥有一天做了特别伤害你的事情,你会怎么办?”
李可第一反应就回答:“不会的。”后来偏头想了想,半认真地说:“人家的命都是爹妈各一半,我不一样,我的命就是我哥给保下来的,没他就没我。我哥可凶啦,动起手来能给我打掉半条命,剩下半条还是他的,我还管他叫哥。”
说着,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难以言状的气概,又混杂着身世艰难的惆怅,便大手一挥,要点啤酒来喝。
其实他只是想装装样儿,学他哥的样子,但菜一上来,他还是一心扑到菜上,黎容却坐到了他哥当年的位置上,一边皱着眉嫌弃难喝,一边一杯接一杯地喝。李可心想,这帅不能让黎容一个人耍完了呀,于是跟着两个人就开始学隔壁桌开始干杯。
等李湛过来的时候,看见两个醉鬼,脸都气绿了。
第二十二章
01
黎容和李可毫无知觉,两个勾肩搭背地坐在一处——黎容负责安安静静地坐着,李可负责勾肩搭背。
黎容不喜欢,想把人掀下去:“好烦,你别碰我。”
李可十分伤心,他喝醉了酒之后情绪比平时丰富得多,一下子就哭了,抽抽搭搭地指责黎容:“你又欺负我。你不就是仗着……仗着……嗝,你等着,我都叫我哥了,我哥马上就来了。我告诉你,我哥可厉害了,你不许再欺负我!”
声音大得周围人都看他们。
他哥走上前去,抬手就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
李可一下子就不哭了,东张西望地躲到黎容后头去,嘴里嚷嚷着:“完了完了,我哥来了。”
黎容被他扯得东倒西歪,问:“你哥是谁?”
“嗬,可厉害了,他是个大魔王。”李可已经蹲在了黎容的脚边,贼眉鼠眼地跟黎容告状,丝毫没有刚才要他哥给他出气的阵势。
李可不扯着黎容的衣服,黎容终于又能端端正正地坐在塑料凳子上,一听这话像是想到了伤心事,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微微攥起底下的布料。
李湛决定先解决外头这个,于是试探x_ing地问黎容:“小朋友,你还记得你家里人吗?”
黎容早就有点不爽李可哥哥长哥哥短的,闻言清清朗朗地答道:“我家里有个爸爸。”
李湛觉得有戏,再接再厉:“那你知道他的电话吗?我给他打电话,让他来接你。”
黎容眨眨眼,自顾地说出了他的伤心事:“他是个王八蛋。”言语间已是十分地委屈,然后就不理人了,大有和李可两个抱着哭的意思。
李湛的额角突突突地跳,心想现在的小孩都欠揍,一个个惯得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家李可还算是好的,没指着他的鼻子骂他王八蛋,大魔王真是比王八蛋听着好多了。
他干脆一屁股坐下来,通过学校辗转给白家传话,说两个小孩儿在外头喝醉了酒,然后冷眼瞧两个醉鬼在那儿惺惺相惜。
管家立时赶了过去,但没想到黎容不愿意跟他走,准确地说,他是不愿意回家。
平日里黎容是一个很内敛的孩子,但喝醉了之后就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了,拉着管家的手问:“你说他是不是一个王八蛋?”
李湛倒很利索,直接把李可拎起来往后车厢一丢,回转身来看能不能帮忙,毕竟是自己弟弟做的东。说实在话,他在旁边看着都替管家觉得为难。
结果管家稳当得很,还有心情跟他寒暄:“听说您以前在特区当兵?”
李湛没问他怎么“听说”的,他早看出这家人身份不一般,没想到管家倒自己解释了:“我家先生也是特区军队出身的,说起来和您算是战友。他知道小容和您弟弟交好,就觉得是缘分。小容x_ing子内向,难得李可这孩子x_ing格好,愿意和他做朋友。先生就这一个孩子在身边,挂心得很,可惜平时工作忙,总也不在家里。”他说话的语调十分亲切自然,“哎,我得先给他打个电话报平安,免得他担心。”
李湛愣了半晌,说:“……我没有姓黎的战友。”
这电话通得很快,管家说了不到二十秒,就把电话递到他面前,接他的话说:“我家先生姓白,他想和您聊聊。”
李湛还没想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姓白的战友,电话已经到了手里,只好先迟疑地对着电话说了声:“你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一种经世沉淀的味道,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李湛。”
事隔很久之后,李湛每每回想起那天晚上,都忍不住想把自己弟弟揪过来暴打一顿。
他听见白缘山的声音那一瞬间,脑子就懵了,仅存一点点清明的意识用于回放他刚才听到的话,“我家先生姓白……”,被礼炮轰炸了脑子都不足以形容他当时的感受,听听,姓白。
多么可怕。
“……白队?”
李湛的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的颤抖。他其实很想跟着问一句,您还活着?但他没这个胆子。
02
白缘山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这么叫他,便笑了笑,说:“陈年往事,我退得比你早,你不必再这样称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