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一会儿,把衣服盖上。”
黎容便唔了一声,整个人缩到白缘山的外套里头,连鼻尖儿也掩在领缘下,呼吸之间,脸热得发烫。是了,这个人,连残留的这一点淡淡的气息都霸道得厉害,十几年也没变过,那么以后理所当然的也不会变。
这一路黎容都闭着眼睛,好像真困得不行。到了家,眼睛睁得不情不愿,抱着白缘山的外套下车,立在那儿等,神情有些呆滞。
白缘山说:“东西呢?”
黎容回过神来,方才伸了手,要把衣服递还给人家,白缘山却从车里捞出一样东西,问黎容:“丢三落四的,这是什么?”
黎容瞧一眼,莫名有些不自在:“画。”
“哦,这是你今年准备的画?”
每年白缘山快要过生日的时候,黎容不论有没有准备旁的礼物,都会为白缘山画一幅画。白缘山有一只箱子,专门用来放这个,已经累了一小摞。
其实白缘山知道这不是黎容给他准备的,一来,若真是的话,黎容都将东西带到他眼皮子底下了,还包装得好好的,必然就直接给他了,二来,这画是八开大小,黎容小时候画十六开画惯了,白缘山的箱子也只放得下十六开的画。但他似模像样的,颇有兴致地打量起来,隔着一层包装,又能打量出个什么。
黎容慌忙否认:“不是的,这是别人送给我的。”
“这样啊,”白缘山把画还给黎容,顺便把黎容手上的外套接过来,自然地披到黎容身上,手搭在人背上,两个人一同往屋里走,只听他笑意融融地问:“哪个别人?”
黎容老老实实地说:“许世清,就是那个……你带我去看过他的画展的那个。他是我们老师的师兄,今天老师找我,他正好也在,就送了我一幅画。”
管家在后头听见动静,本来准备出来迎,刚往出走了半步,一看见白缘山的表情就立马缩了回去。
03
管家在后头听见动静,本来准备出来迎,刚往出走了半步,一看见白缘山的表情就立马缩了回去。厨娘跟在后头准备出来,管家忙把她往里推,推到里头才解释:“厨房不是刚进了一筐Cao莓,我想着要坏了,不如匀点出来做点果子酒?”
厨娘疑惑:“不是准备做酱的吗?”
管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给忘了!”于是拉着厨娘进厨房看看到底还够不够做果酒。
黎容完全没注意到,只听见白缘山贴着他低沉地说话:“他的画现在还有点儿价值,居然能白送你,看来你们关系不错,我倒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可能是因为你吧。”黎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这上面,他忽然回转身,问:“爸爸,你今晚有工作吗?”
他很久不这样自然地喊出那两个字,白缘山微微低头,把手重新搭在自己的外套上,底下即是黎容薄薄的肩膀。他似乎一直都是这样削薄的身形,即使身高年年都在蹿,看着也还是少年人的模样,好像总也长不开,总也长不大。尤其喊“爸爸”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异常明显。这让白缘山不禁怀疑,他对自己的情感,到底是源于这些年来的相处,还是纯粹源于一个不成熟的孩子对父亲这个角色天生的需求。
“嗯?”
“我还有本书没看完。”
黎容小时候把白缘山的书房当成自己的游乐场,不仅看书要在里头,写字画画要在里头,就连吃零食也喜欢端着小碟子小碗往书房跑, 好像书房那间房的诱惑对他无限大。但他从来乖乖的,只做自己的事情,对书房的东西动都不动一下,白缘山也就不拘着他。有时黎容做出一副粘人的样子,白缘山就抱着他看文件,黎容安安静静的,也跟着看,他几乎是看着白缘山的文件把字认起来的。
这会儿黎容却像是失了那层毫无顾忌的亲密,仿佛无形中隔着什么,非要想法子拐个弯儿绕过去,才能心安理得、顺理成章。
白缘山望着黎容的眼睛,认真说:“你给我看你的画,我给你看我的书,怎么样?”
黎容没想到白缘山会这么说,下意识反驳道:“这都是随手画的,没什么好看的。”
“这是人家特地送给你的,”白缘山微微低头,停在黎容的侧边儿,“这么说可不好。”
白缘山这么一低头,几乎把黎容整个儿笼在自己身影下,这其实毫无道理,如果不是站在白缘山身边,黎容一米七几的身高,怎么也不至于看着跟个小孩子一样,甚至于他的反应,他的表情,他说话的语气,都活像是被父亲教育的小孩。
“我不知道他给我画成什么样子了……我本来不想要的。”黎容还想说我不喜欢他们,但这听起来实在太小孩子气,他便忍住了没说。
白缘山微微一笑,抽走了黎容怀里的画:“不喜欢就不要看了。以后再有陌生人要送你东西,你就说,我爸爸不许我接受陌生人的礼物,知道吗?”
“你不喜欢许世清吗?”黎容以为白缘山愿意带自己去看许世清的画展,是因为他很欣赏这个年轻画家。
“我不喜欢。”白缘山说着,亲吻了一下黎容的额头,才直起身子来,“去,洗个澡,下来吃饭。”
等黎容回房之后,白缘山坐在书房里,把画拆开。他没想到这是黎容的画像,画里的黎容看上去既生气且委屈,像被戳中逆鳞的孩子,而下方的签名则明明白白地点明了这幅画的主题,Electra,这可不是什么画家的签名,而是希腊神话里的一个人名,这人犯下了恋父弑母之罪,或者更通俗的用法,在心理学上,Electra就是恋父情结的代名词。
白缘山望着画里人的眼睛,仿佛在与之对视,过了许久,他闭了闭眼睛,叫来管家:“把黎靖云叫回来。”
第三十四章
01
第二天,白缘山仍旧开了车送黎容去上学,黎容抱着书包,不时地瞧他,直到某个红灯,白缘山偏转过头来,正巧与他的视线对上,黎容才慌忙收敛了一些。白缘山觉得好笑,黎容却暗自懊恼,不知道自己慌个什么劲儿。
车依旧停在校门口,白缘山说:“下午来接你。”
黎容终于还是忍不住去瞧白缘山,问:“为什么?”接连两天接送他上下学,这不像是白缘山的作风,他总觉得不对劲。
白缘山却捏了捏他的手掌,似乎对他手掌的温度不太满意,说:“今天风大,如果冷,就打电话给我。”
黎容慢慢睁大了眼睛,白缘山微微一笑,接着说:“我给你送件外套过来,不要又生病了。”
黎容连眉毛也皱起来了,满脸都是茫然和疑惑。他不惯于忤逆白缘山,因此没再说什么。下了车之后,却又回转过身来,白缘山降下车窗,他便矮身在车窗边问:“明天也会送我吗?”
白缘山没有直接给他答案,只回答:“那要明天才知道。”
他眼睛里带着一点儿清淡的笑,黎容瞧得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意思呢?黎容一边走一边想着,像在琢磨天底下最令人苦恼又忍不住反复琢磨的事情,其余事情都被夺去了滋味,只此一项萦绕在眉间心头,缠绵不尽,玄之又玄。
白缘山眼睛里那一点儿清浅的笑意在黎容走进校门之后就彻底消失了,他的手搁在方向盘上,却迟迟不动。即使是他,也免不了有杀伐果决以外的情绪。
但白缘山终究是白缘山,再为难的事情,他总能做出自己的决定,并且坚定不移地执行下去。如若不是这样,他哪有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真正觉得不安的是郁清,她自从昨天晚上接到白家的电话之后,这心就没静下来过。电话里说得好听,什么“感念您和许先生对黎容的照顾,明天晚上想请你们吃个便饭”,郁清想到昨天那幅画就头皮发麻,怕是场鸿门宴。外界对白缘山所知甚少,但都默认这不是个好惹的人,谁又知道他能不能容忍有人指名道姓说他儿子恋父。
她去找许世清,许世清却好像没事人一样:“你怕什么,他又不能吃了你。”
郁清只好自己一个人愁眉苦脸的,说:“总归有点心虚,好像做了什么不礼貌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许世清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是这个道理,嘴里说着:“放心,又算不到你头上。”转脸叫周宴陪自己一起去,有什么不擅长应付的事情他习惯丢给周宴解决。
周宴知道许世清的x_ing子,也怕他无知无畏的得罪人,只好陪着一起去。真要有个什么事情,他还能转圜一下。若说这么一副画,在周宴看来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但当晚人家就打电话过来约这么一顿饭,他也不得不多想一些。
但周宴万万想不到,这一顿饭,还真只能许世清自己应付,谁也帮不了他。
02
“便饭”的地点倒是定在老地方——金喜宴,不算顶级奢华,但名号摆在那里,谈笑往来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比起拿钱唬人的饭店自然多几分清贵气。他们三个提早来了有一刻钟,服务员替他们推开包厢门的时候,白缘山和黎容却已经在里面坐了一会儿了。
黎容原本不怎么乐意来吃这顿饭,下车的时候都不情不愿,但白缘山说:“你拿了人一幅画,我总要请人家吃一顿饭。”
“是他自己要送给我的。”黎容强调了一番,又说,“那要是我天天收别人的礼,你该怎么办?”
“怎么办?”白缘山浅笑着重复了一遍,“该把你捉到面前来好好教训一下,来路不明的东西也敢瞎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