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来是干什么?”
周宴反问:“你觉得呢?”
许世清没有说话,表情沉沉地坐在那里,像个被惹恼了的孩子在生闷气。
周宴开始宽慰他:“或许真像他说的,被敬爱的父亲捅出这样的事情,父母两个又闹离婚,他在家里觉得尴尬,待不住吧。”
许世清沉沉地听了一会儿,突然说:“我要去找那个姓白的。要不是他,根本不会有那么多的事儿。”
周宴对孩子气的爱人无可奈何,但也同意他的观点:“的确应该找白家的人谈一谈。黎容这么大了,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那事情肯定要大家坐在一起说说清楚。”
“你还记得当时郁清找你去见黎容吗?那样教孩子,不像是不疼爱,又不像是真的疼爱,白先生的心思太难捉摸了,黎靖云又是那样一个人……”说到黎靖云的时候,周宴皱了眉,露出一点嫌恶的表情,然后才继续说道,“黎容的日子恐怕并没有那么好过。”
许世清听着这话,斜眼看周宴:“所以呢?”
周宴从后面把他抱住,笑道:“所以你啊,在人家住这儿的这几天别乱说话,好好关心一下孩子。”
许世清心想我对他还不好吗?他说来就来了,我为了他给姓白的打电话,还把画室给他用了。他没说出来,但周宴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了不满,便说:“他应该很快就回去了。”
许世清不置可否。
周宴猜到黎容呆不久,但也没想到,他离开得这么快。第二天起来,画室里已经没人了,走得比来的时候还要干脆,别说电话了,甚至连纸条都没留一个。
03
许世清气得直哼哼:“知道给姓白的报平安,我们就无所谓了是吧?不管了!”还警告周宴下次不许多管闲事。
等许世清待在画室里的时候,周宴还是给白缘山打了一个电话,说明情况。白缘山只说知道了,末了道了谢,听不出什么反应。
此时正是白家吃早餐的时间,昨夜白太太回来跟白缘山闹了一场——说闹不太合适,白太太根本没说几句话,白缘山也懒得多言,直接拿出财产分割协议,离婚所得足够白太太挥霍一生,叫白太太想清楚,白太太自然偃旗息鼓。她对白缘山原本没什么爱意,倒是畏惧远远大于夫妻十年的情谊,只是自离开黎家后,白太太的确过了一段相当失意的时间,直到嫁进白家才陡然转好,这使她早早习惯于依附白缘山。
白太太心知在这桩婚姻里自己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话语权,仍然不甘心,小声说:“那黎容呢?他多喜欢你,他该伤心了。”
白缘山一时没有说话,白太太小心翼翼瞧他的表情,可惜她不是黎容,猜不出什么来,倒是白缘山很快朝她看过来,白太太心一惊,连忙低下头去。白缘山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白太太手心都要捏出汗来,深怕白缘山一个生气把给她的东西全部收回,那她才是真正得不偿失。过了好一会儿,白缘山才慢慢道:“所以,正式的离婚协议在黎容十八岁成年之后再签。”
黎容刚出生那会儿混乱得很,白太太又什么都不懂,户口都是进了白家之后才上的,为了正常入学,年龄便填小了一岁。在法律上,黎容还差两个月才成年。
这目的x_ing太明显,白太太心里不是滋味儿,却不敢再有异议,这事情便算是定下了。于是一大早,两人仍旧同往常一样坐在一起吃早餐。
白缘山挂了电话之后没有说话,白太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瞧着他的脸色,心里惴惴的,小声说吃好了,然后连忙躲到楼上去。她想到昨天跟黎容说的那些话,终于有些不安起来。她恐怕白缘山并没有打算对黎容放手,甚至他跟她之间荒唐的婚姻,就像是为了在这些年里接管黎容父亲的职责,在黎容彻底独立的时候,这桩婚姻也失去了意义,变得碍手碍脚起来。
白太太觉得自己要再跟黎容谈一谈,想到这儿,她才意识到,黎容并不在家,他一夜都没有回来。
白缘山仍旧坐在餐厅里,闭着眼睛,拿食指闲闲地敲击着桌面。期间厨娘安静地收拾了餐具,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她退到厨房里,管家正在那儿等着她,说:“没问吗?”他们两个连黎容昨晚在哪儿都不知道,只知道夫妻两个终于要闹离婚,不免有些担心黎容。
厨娘做出个不太好的表情,摇了摇头,说:“先生闭着眼睛坐在那儿,我没敢张口。”
管家下意识朝餐厅方向望了一眼,其实看不到什么,但厨娘看着他的反应,实在很理解,两人对视一眼,默然无语。
第三十九章
01
黎容是凌晨三点多钟离开的许家。
睡前周宴去帮他铺床,告诉他冰箱里有水果和零食,如果半夜觉得饿的话,可以自己去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填一填肚子。
许世清和周宴都不是喜欢吃零食的人,家里也没有囤零食的习惯,是周宴看黎容晚饭吃得太少,才临时出去买了一些回来,怕黎容半夜饿肚子,又不好意思跟他们说。比起许世清这个亲生父亲,周宴反而做得更多一些。
黎容坐在许世清常坐的高凳上,轻轻地嗯了一声,说:“谢谢。”但他的眼神是空的,很明显并没有在意周宴说的什么。
周宴看着他那副样子就笑了,从第一次见面,周宴就觉得这个孩子有些像许世清,不是模样像,而是那种骨子里如出一辙的气质。但再看得深一点,会发现两人相像,却又不一样。许世清像风,他的心绪是捉摸不定的,他可以贯透你的灵魂,也可以一点痕迹都不留。而黎容呢,他似乎对自己骨子里的自由放纵一无所知,只是自顾自堵住耳朵、蒙住眼睛,想必他的世界是纯粹而寂静的,好像这样才足够安宁。
血缘的确神奇,周宴想,明明黎容的言行举止都深受白先生的影响,但实际上,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是不一样的,黎容没有变成第二个白先生,却让自己一眼就能联想到年少的许世清。
周宴帮黎容铺好了床,黎容一直坐在那里看着,看上去安静乖巧,但他丝毫没有帮忙动手的意思。
“暂时只能这样,如果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和我说。”周宴站起身来,看了一圈,又走到窗户边上把窗帘拉起来。黎容从后面看着他的动作,忽然被他的背影惊到了似的,不自觉皱起了眉。
“你……叫弗朗西斯吗?”
周宴回转过身来,没想到黎容突然问他这个,笑了笑说:“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用过这个名字。”然后才忽然恍悟,“啊……你看过那幅画是不是?”
黎容没有说话,周宴也没有多想,只说:“早点睡吧。”然后替他关上了门。
然而黎容却睡不着了,他忧心忡忡,整夜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许久,好不容易有些睡意,迷蒙之间又回到那天,许世清在他旁边蹲下来,兴致勃勃地问他:“你画的不是《弗朗西斯》,你画的是谁,是你的弗朗西斯吗?”
黎容瞬间就清醒了。
醒来后,梦境里其他的一切都慢慢模糊了,只有一句话像是生了根,不但不褪色,反而愈演愈烈,最后在脑子里不断地重复着:是你的弗朗西斯吗?
黎容从床上坐起来,黑暗里可以看到许多画具的轮廓,他像是遭了什么令人窒息的事物一样逃出去,浑浑噩噩走到客厅里,撑着脑袋坐到沙发上,一个错眼,就看到下午他看到的那张照片。
他并没有开灯,其实根本看不清照片上的内容,但他好像无意间把两个人拥吻的身影记在了脑子里似的,即使在黑暗里,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02
凌晨三点的街道空荡荡的,使得初春夜里的寒冷更加具象了一些,黎容穿得不算厚实,孤零零地从许家走出来。此时所有的车灯流火皆蛰伏在黑暗里,像一条遥远而寂静的星河绕过他的身侧,只有沁凉的夜风会来亲近他,将他鼓噪的心绪一点点抚平。每踏出一步,就像是求道人轻击的木鱼,昼夜不歇、以此为诫,一步一声,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抬眼,恍然发觉天已大亮——这一路,竟生生从静寂走进喧嚣,从孑然一身走进人世红尘。
他逃离了白家,又逃离了许家,此时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白黎容?”
黎容转头,看见一个颇为眼熟的女人,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那是朝食居的老板。自己签下的名字,他自然也记得,便有些难为情,只睁着眼睛看着对方。
何姝笑起来:“哎呀,看侧影就觉得是你,果然。”她仿佛很高兴似的,热情地邀请黎容去她的店里吃东西。
“不用了,谢谢……”黎容话还没说完,便已经被何姝挽着胳膊走了,“别不好意思,我请客。上次和你一起的小朋友呢,过年那几天他还跟他哥哥来过一次,把他一起叫出来嘛。”
朝食居就在附近不远,黎容完全没有应对的经验,很快被何姝顺利地拉进了自己的店里。
“为什么不叫他呢,你们吵架了?”何姝问。
黎容全程都抿紧了唇,这会儿才微微张口道:“没有……”
何姝笑得更加灿烂,像跟黎容分享秘密似的说:“诶,他哥哥长得很好看的,把他们叫出来,算帮姐姐的忙,行不行?”
黎容讶异地看了何姝一眼。第一次跟白缘山来的时候,何姝还让他叫阿姨,这会儿却变成姐姐了。黎容又不笨,况且何姝表现得这么明显,他倒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发展。
何姝又说:“不麻烦你打电话,我上次留了他的电话,我去说,你就当个幌子就完了。以后你来我这儿吃饭,也不用记你爸账上了,我给你免单,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