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南子慕这种一来就能成花旦的水平,简直是万里挑一。
不对,说不存在好像更准确些。
“你……”老师傅惊讶的有几秒钟都说不出话来,“你可是有练过?”
南子慕摇头:“不曾,我一直在穷乡僻壤里待着,自小连戏都没看过一场。初见师傅表演,今才闻教。多有不足之处,还请师傅指教。”
如果他的表情也能和他说话一样谦逊,那这群学徒就不会恨的如此牙痒痒了。
“奇才,你可真是一个奇才。”老师傅喃喃叹道,“我再表演一次,这次是将军,看好了。”
老师傅这回仔仔细细地演了一场,字句铿锵,老当益壮,一脸是久经沙场的煞气与对死生的默然,他唱的是《杨家将》的词,这曲子他唱了这么多年,已经熟记于心,自觉已经领到精髓。
“你来。”老师傅道。
南子慕没看过杨家将,不知要表达出什么情感,只能一板一眼地仿着老师傅唱。
老师傅丢给他一把道具剑,南子慕使的得心应手。
老者毕竟已老,演不出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可南子慕做到了——鲜衣怒马少年郎,一位满心抱负的少年将军。
那把没什么光泽的道具剑,在他手里,徒然成了可弑人饮血的三尺青峰。
“好,意气风发。”老师傅赞道。
下一秒,南子慕又突然改了一副表情,眉宇间尽是久经沙场的沧桑,仿佛已将死生洞穿。他绝望而悲壮地道:“‘想吾项羽,威名四海,无人不知;今日兵败至此,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也罢!待我自刎乌江,以谢天下!’”
他决绝地将剑横在脖子上,遂自刎。
这回演的是《霸王别姬》,这是昨天小蓁收拾房间的时候找出来的台本,南子慕想着先热热身,于是就让红玉念给他听了。
还是那句话,只要南子慕想学,用心记,他就能过目不忘,过耳也不忘。
全场噤声,片刻后大部分学徒都不由自主地鼓起了掌,其余的不想让别人看出自己酸,还是随大流不情不愿地开始鼓掌。
“好!”老师傅被他惊艳的一颗老心脏要受不了了,连连惊叹道,“一秒入戏,你果真是奇才,奇才……只是基本功还有些不扎实,角色的情感还没琢磨明白。不过没事,我只要教你几日,你便直接可上台做花旦了。”
有些人一辈子都爬不到的位子,南子慕才入门就踩在别人的终点上。
所以说人嘛,从出生开始就输了,王大虎心想,人生从来不公平,有人一睁眼是凡人,有人一睁眼就是神,怎么可能放在一起比较?
第34章 剪水
一旁的牛贵没跟着他们一起起哄, 只提醒道:“阿喜,拜师学艺,有拜师学艺的规矩, 你必须要给赵师傅敬茶, 敬了茶,才算是他名正言顺的学徒。”
“哦。”南子慕懒洋洋地将那把道具剑丢回去, 然后端起一旁学徒捧着的碟子里的一盏茶, 茶的温度刚刚好, 不烫手。
“师傅, 喝茶。”他站没站像地将这盏茶向赵师傅递去, 敷衍至极。
牛贵小声呵斥道:“你怎么什么规矩也没有,剪水,你给他示范一下。”
剪水是最近才上位的小花旦,模样不错,年纪不大,也极有天赋。这里的学徒,要论认真,那还真没人能比得过他剪水。
他只是来练习, 也是浓妆艳抹。不知道要多早起, 才能化了一脸全戏妆过来。
“是。”剪水盈盈道。
说完他下跪、端茶、敬茶一气呵成, 规矩得不能再规矩。
“你看, 这才叫敬茶,你那动作和表情,活像是赐茶。”牛贵说道, “不是牛大哥针对你,这里的学徒都是这么过来的,就你一个不守规矩,以后还怎么服众?”
南子慕慢吞吞挑眼:“给人下跪是不可能的,你们要逼我,我就回我们村去。”
他这话说出了一点喜感,却难掩眉宇间的不容质疑。
啧,还是个硬骨头。牛贵心说,随即道:“不给人下跪,给神才下跪吗?你的膝下是真有黄金还是什么?”
“罢了罢了。”赵师傅呷了一口方才南子慕递过去的茶,缓声道,“你以后的艺名,就叫——惊鸿,如何?”
南子慕摆了摆手:“随意。”
小蓁远远地朝他们跑了过来,南子慕脚下一抹油,撂下一句:“我儿子醒了,告辞。”
然后就这么……随意地跑回去了。
哄完孩子后南子慕又被催过来,赵师傅从没碰到过这种一教就会的,当下兴奋劲一起来,愣是拉着南子慕教了他一天,就连南子慕回去哄孩子,他也要跟在他旁边唠叨不停。
所以一天下来南子慕就把该学的和不该学的,都学了个精通。
牛贵虽然不是戏子,但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对这方面至少不是一窍不通,况且就是看赵师傅和诸学徒的反应,也知道这个阿喜的天赋异禀。
他忙去同林纪文禀告了此事,林纪文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玩世不恭的尖刻:“一天就把别人半辈子的学完了,很有意思。别是从小苦练,到我们这里演小白。牛贵,你平常要盯他紧些。”
“是。”牛贵颔首,“赵师傅说他已经比自己还要厉害,问能否过几天就让他上台表演?”
“这还需要问吗?既然能上台,就让他上台。”林纪文眼神明亮,“一跃飞升成名角,我们戏园子定能名声大噪,我很期待看到那一天。”
今日起雾,回南天。
麻雀压过树梢,又一跃而起,惊落了几滴折着月光的露珠。
南子慕被赵师傅拉着狂练了一整天,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酥了,这会正恹恹拖着脚步往自个的房间走去。
他的房间离戏台不远,遥遥就能听到戏台下掌声雷动。
是曲终散场。
南子慕正要推门进去,余光却扫见一团粉色的影子,他一偏头,看见的是一个穿着戏服的背影,就在他后边,还跟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男子,背略驼,看上去不像是青年。
南子慕悄没声息地跟了上去,王大虎紧随其后,同他附耳道:“怎么不回去休息?”
“等等。”南子慕几不可闻地答道。
他轻飘飘地跟上,两只眼睛也没放松,紧紧凝视着那个粉色背影。就在那两人过转角的时候,那粉色背影略略回头,朝南子慕勾了勾嘴角。
南子慕随即就追了上去,可惜就这须臾不到十步的时间与距离,那两个人就消失在了这个转角处。
离转角不过五步的距离,是一个挂着山水画的死角。
“不见了?”王大虎轻声说,“怎么可能,难不成他们也不是人?”
“是人,我看见他的脸了,是早晨那个叫剪水的,长的很有辨识度,我不会认错。 ”南子慕舔了舔干到起皮的嘴唇,“你上去看看有没有机关。”
王大虎上前,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那块死角,南子慕则在一旁给他放风。还没等王大虎摸出个所以然来,南子慕就退进来,低声提醒道:“有人来了。”
“先回去。”王大虎后退几步,扣住南子慕的腰,然后带着他瞬间就回到了小欢喜待着的房间中。
“怎么样?找到机关在哪里没有?”南子慕刚一落地,就急促地询问道。
王大虎压低声音回答道:“没有,机关不在墙外,而在墙内。”
“怎么说?”
“那墙并不是完全密封的,有一个小小的圆洞,我方才特意隐了形去看,那洞里有一只人眼,墙只能从里边打开,大人懂吧?”王大虎接着道,“而且这面墙,用的是被黑狗血泡了一天一夜的砖块,墙面涂层里掺了朱砂,我进不去。”
南子慕默然,黑狗血和朱砂,是用来对付鬼怪妖邪的,道行浅的小鬼甚至只要一贴近,这堵墙就能将他们炙成重伤,若想硬闯进去,当场就能魂飞魄散。
红玉问:“黑狗血和朱砂不防人,他们干嘛多此一举?”
神出鬼没的宋辞一身小二的打扮,悄没声息地端着饭菜走到南子慕的门口,红玉和王大虎在他推门前就隐了形。他面无表情进来,然后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南子慕。
宋辞走后,南子慕打开食盒,看见一张纸条,内容很简洁,但是南子慕还是看不懂。
红玉摸起那张纸条,轻声给南子慕翻译道:“他说自己方才给台下客人送果盘的时候,听到其中一人指着台上的一个戏子问‘春宵一夜,要价几何?’牛贵答:‘费银五两方得。’”
“这里还做那档子生意吗?”
南子慕没个正经,揶揄道:“这要价也太高了,醉春流的花魁也就这个要价。”
“你之前成天地往哪钻呢,青/楼那种风月之所,你也往里边挤?”王大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道,“你没碰那里的姑娘和哥儿吧?都是千人骑的货色,你一个山神……”
“我哪有那么好的胃口。”南子慕截口打断他,“我就去转了转而已。”
红玉正色道:“既然大人说这个要价跟花魁不相上下,那么,能舍得花大价钱买戏子一夜的,定然不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