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南子慕又屏退了众人,等房门被关上之后,南子慕才轻声道:“红玉,你有把握吗?”
“我医术也不精,寻常不过瞎捣鼓一些耍人的玩意。”红玉皱眉道,“上次能把濒死的大人救回来,全靠运气,况且大人那会灵力还未散尽,我和大虎各剜去了几十年的修为,才把大人从鬼门关扯回来的。”
南子慕:“那上次的仙丹,还有吗?你有带来吗?”
“那仙丹大部份都喂给兔子试药了,还剩下的又用来救了几个被猎户打伤的才开了灵智的妖精和大人。现在我身上只有小半颗了,还是上次帮大人愈合伤口剩下的,对心疾恐怕没什么功效。”
“那也只能试试了。”南子慕看向李行之。
李行之欲言又止,他其实想问问红玉能不能再费几十年的功力,来救救太子妃,他可以用任何东西做交换。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又幼稚又荒唐,且不论红玉凭什么耗费几十年修为帮自己。她一个妖怪,要什么没有,自己一个凡人,又能用什么东西作为交换?
再说,红玉和王大虎都或多或少对他有敌意,让他们耗费心力救自己的娘,简直是异想天开。
南子慕看破不说破,假装无意地给侯爷解释道:“我那时有灵力撑着,不算严重。可太子妃已然病入膏肓,抽修为有限度,多了就要动用妖丹,可是妖丹并不是像你们人间话本里边所说的那般,想给谁就给谁的——妖丹一旦离开妖怪的身体,立刻就会失活,强行安入人体,只会让他爆体而亡,甚至引来天雷。”
“嗯。”李行之颔首。
“红玉,把那颗剩下的仙丹喂给太子妃罢。”南子慕晃了晃李行之的手,“你先松开,我去给你倒杯茶来。”
李行之置若罔闻,还是将南子慕的手抓的紧紧的。
南子慕捧出了有限的耐心:“行之,乖。我去给你倒杯茶缓缓。”
侯爷的手终于松了松,南子慕才得以到木桌旁去倒一杯茶水,他小心翼翼地将茶杯端过去,递给了李行之。
李行之一直沉着脸,接过茶杯后也没有要喝的反应,他低声道:“我不渴,你喝吧。”
南子慕的视线扫过侯爷有些起皮的嘴唇,李行之今天几乎一整天都在东奔西跑,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南子慕心疼他,于是又拿过了侯爷手里的茶杯。
“……”冰凉的触感碰在了李行之的下嘴唇上,侯爷一抬眼,对上南子慕温柔的眼睛。
“我都亲自喂你了,你给我个面子。”南子慕将按在他唇上的茶杯又往上抬了抬。
李行之在南子慕这,还从没有过这种待遇,毕竟山神连喂自个的儿子吃个饭都嫌烦。然而侯爷现在实在是开心不起来,也只能苦笑着乖乖饮下那一杯茶水。
太子妃服下丹药以后,手指和眉头都会时不时地抽动几下,大约半柱香以后,太子妃终于睁开了眼睛。
李行之大喜过望,上前道:“母亲……你怎么样了?”
红玉漠然地立在旁边提醒道:“这虽然是仙丹,但药不对症,顶多吊她一口气在,坚持不了多久的,但已经足够她交代完遗言了。”
李行之的眼神很快又黯淡下来,太子妃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行之看,最后又情难自禁地掉出了大把眼泪来。
她一边哭一边笑,几不可闻道:“你别难过,娘已经知足了,能看见我们行之找到喜欢的人,又抱上了比谁都要有出息的孙子,娘知足了。”
李行之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攥着太子妃的手。
太子妃咬了咬嘴唇,开始有点难以呼吸,然而眼神却出乎意料的明亮,李行之能猜到,这大抵就是回光返照。
“娘刚刚摔昏了以后,看见你爹了,那死老头,哭着推我走,让我回去。他说……他说他在下头早就另娶了三妻四妾,美的不行。他还说他不想要我了,让我赶紧滚回去……”
“可把娘给气的,这回我非得下去治治他,看……看我不手撕了这混蛋。”
李行之抿着嘴唇,愣是没开口说话。
太子妃看了看南子慕,又看向了李行之:“娘知道错了,不该听信程姚瑛的话,把子慕骗来给你生孩子。但你们俩现在能……能好好地在一起……”
她的意思开始模糊,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后面的话是呢喃着过去的,即便是在她床头的李行之,也没能听清楚,只隐约捕捉到:和你父亲结为连理、喜欢、心满意足之类的。
太子妃年少时过的顺风顺水,家境富裕,又身为嫡女。在豆蔻之年遇见了李行之他爹李宏熤,两人情投意合,又门当户对,于是喜结连理。
出生在这样的高门大户,还能嫁给一个自己欢喜又欢喜自己的人,实在是人生之大幸。
太子宠她爱她,唯她的话是从。后来她又生下了李景,李宏熤见她怀孕辛苦,就不许她再生了。
唯一的儿子李行之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他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和所爱之人。
她没有什么好留恋了,这辈子她求仁得仁,没受过苦,也终于没有留下什么遗憾。
太子妃就在这没有眼泪也没有哭喊的屋子里溘然长逝了,李行之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起身,嘴唇动了动,但到底是没能说出话来。
他想说,我以后就没有父母了。
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自己矫情,他也不想把悲恸的情绪扒开,展现给南子慕。
“行之?”
“嗯。”李行之怔怔的,平静地对南子慕说,“我没事,我知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态,不必太过感伤,逝者已逝,我会节哀。”
他一下子把南子慕要开口安慰他的话全安慰回去给南子慕了,以至于南子慕不知道现在自己该说些什么好了。
侯爷镇定自若地推开门,有条不紊地吩咐:“忠伯,你吩咐他们去购置葬礼要用的东西,棺椁和寿衣一类的东西要定最好的,加急,最好一天之内能送来;我娘信佛,你多请些诵经的和尚来,给她多念几天,还有……”
南子慕就站在李行之身后,他私心希望侯爷现在能大哭一场,哪怕只是发泄悲痛的大吼大叫,南子慕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揪心。
有时候,冷静并不是好事。不良情绪疏解不了,就会不断累积,情绪不断叠加,到最后要面临的,会是崩溃。
第69章 发火
李行之一面要cao办丧礼, 一面要顾及前线消息,时不时还要和朝中大臣与皇子们唇枪舌战一番。
在这七天里,南子慕大部分时间都陪着李行之, 侯爷时常是五更伏案, 他就舍弃睡眠大半夜端着宵夜过来陪他。
然而他第一次陪侯爷不要命,第二次侯爷就在戌时装睡, 然后大半夜继续爬起来伏案。
可惜第三天南子慕看着他依然不好的脸色, 顿时心里就明白了, 咬牙切齿地说今个自己会在他房间看他睡到天明。
李行之甜蜜地苦笑出一声气音, 他舒展了眉头眼角, 露出一个近乎无奈的表情:“那今晚我去你那吧,欢喜昨天下学堂的时候说,想听我给他讲故事。”
“唔……也行。”
于是这天晚上侯爷准时到了,接着搬了条椅子坐到南子慕床前,温柔道:“想听什么?”
欢喜怕鬼怕的要死,还酷爱听怪力乱神之事。巧的是南子慕别的故事不知道多少,关于鬼神的事,却几乎是张口就来。
而且还说的绘声绘色, 小欢喜深受荼毒, 经常被吓的半夜瞪着圆眼不敢睡觉。
“不可怕的就好了。”欢喜哭丧着脸, “最近有好多秃驴在念经, 阿爹又天天吓我,我晚上都不敢闭眼……”
“秃驴?”李行之愣了愣,随之莞尔, 揉了揉欢喜的头发后看向南子慕,“你一个神仙怎么也这样称呼这些秃……和尚。”
侯爷在得知南子慕的身份之前,一直都不相信这世上存在神佛,这些大不敬得称呼一旦叫习惯了,还真有点改不了口。
南子慕只手托着脸颊,侧身躺着看他:“神仙和佛修又没什么关系,再说这些僧人八百年都修不成一个,大多高僧还是从无色天上下来普度众生的。其他老秃驴就会替人诵经祈福,超度超度没有怨气的鬼魂,其实诵不诵经都一样,怎么你就是不舍这人间,听他们念叨两句就看开了?”
人要是都能这般大彻大悟,那佛祖还哪能张口就‘人生有八苦’?这八苦是刻在人类灵魂上,带到地下,再带到轮回之中的。
红玉推门进来,在桌上放下了两碗银耳羹,然后接口道:“这些老秃驴里还不乏心肠歹毒的,一口一个阿弥陀佛,又一手一个无辜的妖精,我还见过一个抓了黄鼠狼精,逼它给寺庙招来香火的住持,最后遭反噬,被啃的连骨头都不剩。”
欢喜睁大了眼睛,然后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接着又滚了一小圈,砸进了南子慕的怀里。
南子慕闷哼一声,不乐意道:“李承晏你重死了。”
“我……我害怕。”欢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堪堪只剩双眼睛还露在外边,“我要听阿父讲!”
他越是害怕,侯爷就越想吓他,然而李行之对待欢喜还是很慈爱的,为避免欢喜晚上又不敢睡,侯爷搜肠刮肚地想自己听过看过的有趣的事。
“你们最近有在读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