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番外 作者:陈灯(上)【完结】(36)
双林也不和他客气,道了谢,裴柏年还专程提了灯笼又送他走了一程才分手,双林原本心情大起大落,却在遇到裴柏年以后,心里奇异般的平静了——这人,居然是自己在宫里生活多年见过的难能可贵的,没有被生活扭曲的一个人,知恩图报,潇洒磊落,善解人意,作为一个寄居在这样残破身躯里y-in暗灵魂来说,裴柏年就像是阳光里健康成长的柏树,浑身都洋溢着清新自然,令人不由自主的喜爱。
回到东宫,还有知道他去领赏的小内侍们围上来打趣讨赏,他只是拿了几个铜钱打发了他们,往自己院子走去,才进了院子迎面便看到几个人从屋里走出来,他眼尖早已看到领先的是太子服色,背后跟着的是雪石,慌忙垂手侧身低头让路,楚昭却在他面前停了下问道:“母后召见你了?”
双林垂眼答道:“是,娘娘让我好好服侍殿下。”
楚昭沉默了一会儿,双林到底心里有气,毕竟被上位者玩弄在手心的感觉并不好受,也并没有继续表忠心,若是平时,他好歹要说几句好听话的。
楚昭看他低着头垂着睫毛,面色青白,并无喜色,倒似隐隐有些气的样子,再低头看到他双腿微微颤抖着,心里却有些明白,这怕是被母后罚跪敲打了,他不知为何微微觉得有些不满,他一贯对母后是视若神明的,双林这些时日跟进跟出,渐渐地位重起来,母后关心自己,怕身边人轻狂了,敲打一二也是常理。但……楚昭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自己人要敲打也是自己来的感觉,他轻轻咳嗽了声,声音放温和了些道:“母后……端谨严恪,规矩上严一些,但也是看重你才教训你,你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好好歇息吧。”
双林有些讶然,楚昭这番话着实有些出格,楚昭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轻轻又咳嗽了声,抬脚便走了,雪石跟在后头服侍着,给双林投去了复杂难言的一瞥。
第37章 雨露雷霆
第二日双林不当值,去了御药房和柯彦拿了些药,柯彦也不以为奇,毕竟莫说是宫里,便是外头,这年头长辈教训儿孙,主子教训奴才,都是简单粗暴的罚跪挨打,似乎这才能昭示出权威来,只是笑着安慰他又说了些宫外的趣事来。
双林越发想逃离这牢笼,哪怕是自己做主呢,也比这样天天卑躬屈膝的好。
他开始筹划出宫需要准备的东西,按因喜的说法,到时候王皇后会找个由头发落他,然后想办法送他出宫,宫里除名,那么大概他出宫的时候时机会非常突然,兴许东西也不太好带,为免到时候乱了阵脚,自然是早作打算的好。
他一是悄悄让苏州商人李子涵在苏州替他物色了一所宅子,不需要太大,能安身便可,倒也不怕王皇后知道,反正李子涵欠了他的情王皇后早已知道了,如今他早作安排也是情理之中。江浙一带即便是后世也是商业兴盛发呆之地,如今也是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又近着出海口,本朝并不禁海商,但是航行技术以及大自然恶劣的海上风暴是天然的障碍,因此虽然海商暴利,却也是极险的,他要行商,自然是要往那边看看有什么机会,至于京城,自然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当然,商不空走,既然要从京城到苏州,这样的路,总要办些货去苏州卖才好,然而他一个小内侍,易妆出门在外,又没什么本事,办的货不能笨重不便,也不能太过贵重否则遇上匪徒便要白白折了去,利太薄的话又不值当了,这么想来,着实需要好好考虑。
他有了出宫的门路,又想着办货的事,不当值的时候时常出宫在市场闲逛查看询问货物,在太子身边自然就淡了些,他平日里低调谨慎,做事机灵,如今虽然仍是谨小慎微,敏感如楚昭,依然感觉到了双林的冷淡出来。
楚昭本来是有些不满的,他才重用了双林几日,这就不经心了,然而想想又觉得双林这人心思重,只怕是母后敲打他叫他灰了心,想了想倒有了些歉意来,又有些好笑,果然到底还是个孩子,平时再怎么稳重有城府,被母后敲打后,也露了形迹出来。
俗话说赏罚有道,既然母后那边给了棒子,自己总要给个甜枣,楚昭这么想着,正好今儿元狩帝问功课赏了好些物件,几位亲王和楚昭都得了些进贡的好东西。
回了东宫,按例接了赏后楚昭都要看过赏玩一番,他自幼得元狩帝的宠爱,得的赏多了,也没怎么在意,顺手便拣了个琥珀赏了双林,那琥珀却是个稀罕物,里头包的非虫非物,却是包了一汪清水在内,俗称水胆琥珀的,整个琥珀约有鹌鹑蛋大小,通体莹澈,透着温暖的蜜金色,内里一个气泡里波光潋滟,轻轻一晃,气泡内水液缓缓涟漪,令人咄咄称奇。双林接了赏,他前世并不留意这些,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稀罕物,十分意外,和冰原雾松赏玩许久,雾松啧啧称奇道:“这东西听说外头作价十分昂贵,说是招财的,又有说是贵重药品,佩着可少生病的,可惜主子赏下来的东西不能随便变卖,不过也可以做个传家宝了。”
冰原笑道:“咱们是什么人呢?还传家宝呢,不过今儿雪石那脸色可够叫人痛快的,平日里殿下有了什么好物件,都是可着让他挑的,结果今天居然直接拣了这稀罕物件儿给霜林,雪石之前还拿着透着日光看了一会儿,看到殿下赏给霜林,那脸色啊,活该!殿下后来看他脸色不好,拿了那和田玉把件给他,他还不稀罕,硬说让殿下留着赏人,殿下事儿多着呢,哪有空和他磨叽,看他不要也没勉强,就写字儿去了,我看他那神色,真真儿的不知是不是如今又偷偷在哪里怄气去了,只怕今晚的饭都吃不下了。”
雾松听他说得好笑,轻轻叱道:“又瞎编排人,雪石哪里惹了你了?也是个可怜人。”
冰原冷哼了声道:“谁不是一样的?偏偏做出一副贵公子模样来,我就看不惯这点,霜林如今也得殿下宠爱,你看我们哪一个有话说?都是各凭本事在主子面前挣饭吃,谁比谁更高贵些呢。”
雾松摇头,知道冰原和雪石一向不睦,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扭过来的,也不和他分说,只细细叮嘱了霜林一番才又去做了别的事。
双林接了赏,之后楚昭又亲带他出了几次宫办差,重用之意甚浓。冬节将至,宫里前朝都忙碌起来,楚昭又承了元狩帝的旨意到户部接了几个颇为轻省的差使,这时候明眼人都看出来,元狩帝这是在让太子六部历练了,先从工部修园子开始,工部上下对太子已是赞不绝口,如今到了户部,之前户部为难太子银子拨不足的事尚历历在目,如今太子又到户部当差,上下人等无不捏着一把汗,只怕要遭到报复。楚昭却不愧多年养成不徐不疾的风范,仍是一派稳重,勤俭谦恭,并不以之前被户部拒给银而就报复那当差的官员,也并不故作市恩收买人心之态,宽严有道,泰然自若,朝臣不免又都高看了太子一分。
转眼天气渐冷,已下了一场大雪,东宫这边上下也都换了冬衣。这日却又有户部递了文书进来,双林接了交到书房里,便又被楚昭支使紧着出宫给庆安侯那边送礼,等回来的时候,却有个小内却守在门口,看到他回来立刻道:“殿下有事找你,请哥哥快去书房。”
双林快步走去书房,一进去便感觉到不对,书房前是一个户部的小吏,今日送了文书来的,看到双林进来,也不看他,只垂头跪着,楚昭坐在上头面沉似水,雪石雾松冰原几个人都站在一旁伺候着,雪石看到双林进来行礼,已是怒斥道:“霜林!你可知罪!”
双林看了眼楚昭,楚昭脸上神情不太好,却也没喝止雪石,双林便跪下道:“小的刚从外边办差回来,不知罪从何起?还请殿下明示。”
雪石冷冷道:“今儿户部送进来的文书,这一本山西送来的呈子里头,西字变成了酉字,按例是要发回重改重责的,我要发回的时候,殿下心细,说西酉两字相近,却意义甚远,如何能写错,叫拿了那文书来看过,那一笔细看墨色果然是新添上去的,叫人来问过,果然户部说此文书之前核过并无差错,今儿经手送此文书的却只有你一人,分明是你要借端生发,居中取利,结果正好殿下临时有差使叫你去办,没来得及敲诈别人,若是叫你得了逞,岂不是要教殿下白白背了这黑锅,坏了名声?”
双林一听本要反驳,然而话到嘴边却忽然心下怔了怔,这事要辩白不难,但是,这会不会是皇后安排的由头让他借机出宫的?
这念头一起,他本就离宫之心甚炽,原本要说的辩白之语便吞了下去,想了想只道:“小的今日有差使在身,接了文书送进书房便出去了,确实不曾做此事,还请殿下明察。”
雪石冷冷道:“还想抵赖?书房是我当值,你的意思是我改的?我经手的文书这样多,样样稳妥,这文书从户部差人手里到我手里,只有你经手过,不是你是谁?殿下,这事还需狠狠惩戒才是,否则今后人人效仿,狐假虎威,居中取利,殿下清名有损!”
一旁冰原却有些忍不住了,他虽然对双林也是有些含酸的,但对雪石却意见更大,早抗声道:“既然要审个清白,自然是有干系的人都要审一审,既然这文书只经过霜林和雪石,那殿下总要一视同仁一起审一审,哪能偏袒至此非要将这帽子扣在霜林头上?霜林年纪还小,哪里就知道这些道道了,焉知是不是有人嫉妒霜林得了殿下青眼,悄悄改了硬要将这罪名扣在他身上逼走他?”
双林默声不语,雪石却大怒满脸通红道:“满口胡言乱语!我为何要攀诬于他?若不是殿下心细,我早已发回那公文了!”一边又愤怒地转向楚昭道:“我是什么人,殿下自有明断!我若有一丝半毫亏心之事,立时叫天上劈雷把我打死了!”他极少被人当面贬损,气得身体都微微有些抖了起来,双眼也通红起来,似乎只要楚昭不信他,他立时便要以死剖白。
冰原冷笑一声还要说话,雾松忙忙道:“殿下,此事只怕还有内情,还是不宜太早下断语……”楚昭挥手止住了他们的争辩,低头看地上的双林,雪石x_ing冷,被无端污蔑,仍是气得失态,双林比雪石年纪还小些,却不急不躁,仿佛不知道加在自己身上的罪名是多么严重一般,欺下瞒上,勒索官员,这样的内侍一旦被抓住,重则直接杖毙,轻也是要杖责后发去守皇陵或是做苦役,他却只是沉默地跪在那里垂着头,脊背自然放松,并不紧张,从上头看下去,只看到他睫毛垂下,遮住眼睛,眉目平静,仿佛不知道如今他的生死就在自己一念之间,是问心无愧处变不惊,还是恃宠而骄认为不会被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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