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汤木微猫着身,说:“病人能不能走?”
李杰瑞道:“抬啊,硬抬啊。这种叫鸽笼房,百八十年的老区,不是没抬过。”
上到阁楼,老人的儿女们还没赶到。
老太太是个大胖子,突发心衰,满头冷汗,懂一些常识,自己半坐位,靠在桌子边上。
“阿姨啊!你得去医院啊!”李杰瑞放下急救箱,拿出监测仪器,查指标。
“好……好……”老太太已经很虚弱了,呼吸极浅。
李杰瑞让张汤木盯着心电仪,自己打电话给萧医生。现场必须马上给药,他们还是医学生,没有处方权,必须向上级医生申请。
萧医生听了情况,同意李杰瑞的给药方案,同时道:“你们下楼的时候,一定要不间断地监测病人。这种情况,搬动的时候,很危险!听见没有!”
“知道啦!”李杰瑞一边听电话,一边扎针,“阿姨,你再坐五分钟,我们把你抬下去。你不要紧张,救护车就在楼下。”
其实,车根本就在拆迁区外,这里巷道实在太窄,根本进不来。
张汤木拿出轻型担架。
说是担架,其实和睡袋一样,就是一块布料,四周都有拉手。
李杰瑞道:“我拎头这边,你拎脚,行不行?”
张汤木说:“上身重,我来拎。”
李杰瑞道:“你听我的!你力气大,你在下面扶好了,人给别滑下去!”
大林也上来了,说:“现在怎么搞?只能两个人抬,不然楼梯走不下去。”
最后决定,重担落在李杰瑞和张汤木身上。大林一个人背着所有器械,先下楼。零星的几位街坊邻居,帮助老太太躺下,也不敢耽搁,纷纷离开阁楼,省得添乱。
“一,二,三!起!”李杰瑞一声喝令,担架稍离地面。
雨夜中,小楼内分外闷热。
张汤木和李杰瑞两人,水洗过一般,汗珠直接砸在地上。
老太太非常紧张,也非常害怕,一只手,紧紧攥住李杰瑞的裤子,另一只手,撑着墙壁。
她太胖了,李杰瑞腰都要断了,喘息道:“欸?欸?欸?……阿姨!撒手!快撒手!”人鱼线暴露。
可惜张汤木没时间观赏,雨越下越猛,楼道狭小的空间内,水汽蒸腾,熏得污渍肮脏的昏黄灯泡,滋滋作响,仿佛漏电。返潮的木质墙壁,更加y-in郁,一摸,仿佛是软的。
砰隆!——
一声惊雷,一道闪光。
李杰瑞大喊:“——张汤木!快!她有点呼吸困难了!这样下楼,容易压迫肺部!”
张汤木一声未吭。
青白色的电光中,李杰瑞对上张汤木镇定却又焦灼的眸子。
“危险!!”张汤木喝道,“李杰瑞!!快走!!!——”
下一刻,他和李杰瑞,一同扑在病人身上。
吱嘎一声,轰隆大响!!!
整个楼板,自三楼碎裂,沉降下去!!
s-hi润难眠的雨夜,老旧待拆的鸽笼楼,向内塌陷!!
“啊!!——”扬尘散尽,留守的人们,纷纷尖叫起来。
人呢?!
两位少年,已不见了踪影!
第25章 手心
雨,雨,如注的大雨。
烂木交错的废墟中,爬出一个人影。
李杰瑞“呸”的一声,吐出口中泥水,双眼赤红,大喊:“张汤木!张汤木?!!——”
雷电交加,砖木抖动,张汤木一下撑起身,长发披落,道:“李杰瑞!你怎么样?!”
“呼!——”李杰瑞剧烈喘息,“我没事啦!你呢?!”
张汤木半跪而起,“还好。”
两人顾不得细细检查自己,双手并用,奋力将患者从砾石瓦片中扒拉出来。
老太太一动不动,李杰瑞当即伏身,一听之下,道:“没有心跳了!!”
因为二人的及时遮护,患者无外伤,无出血,但巨大冲能,造成坠落伤,哪里是一位老年心衰患者可以承受的!
“快!心脏按压!”张汤木道。
李杰瑞:“我来!”
“一,二,三!一,二,三!有起色没有?!”快速心脏按压,极其耗费体力。李杰瑞的热汗裹挟雨水,每一秒都在咬牙坚持。
“不行了!不行了!李杰瑞,这样下去,人要走了!”张汤木握住老人冰冷的手。
“啊啊啊啊!”李杰瑞暴吼一声,双掌紧扣,成一个拳,高高举起,然后用力向老人的胸口砸去。
一次,又一次。
绝不放弃!
张汤木:“——还是不行!”他撑起白大褂,替老人挡住脸上的雨水,喊,“阿姨!阿姨!你坚持住!——”
器械都被大林拿去车上,李杰瑞拉开随身携带的急救小包,拿出橘黄色制式注s_h_è 器。
他用牙齿掰开盖口,坚定看向张汤木,说:“用一针肾上腺素!”
张汤木:“嗯!”
不放弃,绝不放弃!
一针戳在老人肩头,未稀释的肾上腺素,整管涌入体内,收缩强心……
他们焦急等待着,然而,停跳的心脏,并未重新搏动。
“……”
李杰瑞跪在地上,胸膛起伏。
“李杰瑞……”张汤木看向他。
就这样结束了吗?
可李杰瑞,李杰瑞他从不放弃!!
“你要干什么?!!”张汤木真的没有想到,“你疯了?!!!”
李杰瑞戴上白色的一次x_ing手套,拆出一把四号手术刀,说:“对,我是疯了。我要开胸,打开胸腔,直接按摩心脏!你要不要帮我!”
张汤木握住他的手腕:“不行!现在还有哪个医生,敢现场开胸按摩啊!!——病人如果死了,你这辈子都拿不到学位证书,你这辈子都别想当医生了!!!”
李杰瑞:“不开胸,肯定活不成了!现在开,……”他忽然沉默。
张汤木客观道:“现在开,希望比零,也多不到哪里去……”
李杰瑞喃喃:“是啊,说不定,家属还会告死我……”
两人平静下来。
只有雷与雨的声音。
李杰瑞轻轻一笑,“那你要不要帮我?”
他的眼睛,温柔而清透,如果一个人,下定了某种无可更动的决心,你就会看见这样一双眼睛。
张汤木凝视着他,眸子也变得温柔。
“我来。”张汤木说,“做你的医生吧,我可是要开医院、当院长的人,这一刀,我来开吧。”
李杰瑞顿了顿,放声大笑:“哈,哈,哈!不可能!你不要抢了老子的风头!!”
胸骨以下暴露。
张汤木直接倒光整瓶浓棕色的碘伏,消毒患者肌肤。
他在老人胸前,盖上手术用的蓝色无纺布,中间方形中空的区域,就是手术视野区。
李杰瑞握住刀,雪亮的刀尖,愈行愈近。将要触及肤里,那一寸锋利,却不住颤动。
手抖,这绝对是手抖。
“妈勒个j-i!”李杰瑞倒抽气,“这可是老子第一次切活人……”
张汤木一手撑起白大褂,撑出一片干燥的天空,另一手,缓缓上前,握住了李杰瑞那不停抖动、那握住刀的手。
“一起来。”张汤木朝他坚定点头。
这是任谁都不能拒绝的并肩而战。
李杰瑞冰凉的手,感觉到滚烫的热度,如同注入力量。
“开始了!”他集中精神,摸索出胸骨下缘,继而再不犹豫,从上至下,划出一条完美笔直的切口。
“心脏!!”李杰瑞不禁惊叹。
是啊,是心脏。
不能跳动的生命之源,外膜上,已浮现出惨白的颜色。
李杰瑞将手探入,一下,一下……挤压……
他永远都学不会放弃,他永远都不要放弃!!
突……
突……
世界一片静谧,再听不到别的声音。
只有手心里,无声的波动,需要用触感去听,却振聋发聩。
李杰瑞热泪盈眶,对张汤木大喊:“我cao!跳了!跳了!!我感觉到了!!”
接着,手中的心脏,r_ou_眼可见的加速搏动,外膜一片充盈,恢复鲜红的色彩。
他看见张汤木笑了,张汤木伸出手,用力揉着他的脑袋。
“李杰瑞!干得漂亮!!”
那强烈的触碰,欢欣鼓舞,仿佛按下某种按钮,释放出李杰瑞深藏的不安与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