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人类奇妙的一种生理活动, 就如同幻想一样, 梦大多数是不受控的,而且有时候特别真实, 真实到你醒来之后仍然觉得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但也有例外。
那就是你会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到梦里的另一个自己,看到那个自己经历的一切事情。
而在白一尘意识到这是一场梦时, 是在他上了17路公交车, 看到坐在座位上的那个自己的时候。
他没有坐下, 而是抓着扶手站在车厢中望着年轻的那个自己——他年轻青涩, 眼中有着没有被世故打磨过的无知和憧憬。
车窗外是y-in郁灰沉的天空,成线落下的小雨淅淅沥沥, 年轻的白一尘眉头微微蹙着,因为他上车的时候还没下雨,而他也没有带伞,但没过多久,他望向车窗外的眼睛倏然一亮, 随后连忙把目光收了回来, 有些紧张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座椅。
17路公交车缓缓停下, 从前门那上来一个拎着把蓝白色格子伞的男生,他环视了一圈有些空荡的车厢,没有选择在哪个空椅上坐下,而是走到那个白一尘的身边才停下脚步。
他带来雨水特有的清新s-hi润的气息,那个白一尘闻到了,抓着扶手站在车厢里的白一尘也闻到了,那气味熟悉而叫人怀念。
白一尘慢慢地跟在他们身后,一起回到南城大学,走过校园里熟悉的红塑胶cao场,看着他们两个偷偷牵着手,在同一把伞下,在学校的花篱旁亲吻,不禁也跟着缓缓笑了起来——这是他和时亦南的第一次接吻,两个人都是初吻,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只是单纯地唇贴着唇,脸庞就像是要烧起来一般的热,所以很多年后他能回忆起来的,也就是那天雨水的凉,和相触时柔软的唇。
白一尘深深地呼吸着,觉得自己似乎又闻到了那天清润的雨水气息,唇上也有着温热的触感,就像是第一次时亦南亲吻他时的感觉。
而当白一尘真的睁开眼睛时,也的确看到了时亦南在亲吻自己。
两人目光相触的刹那,时亦南的目光微微闪动,但他没有停下,而是抬手轻轻抚上白一尘的头发,温柔地摩挲着他的唇。
白一尘半阖着眼睛望着他,搭在身侧的手轻轻颤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忍住,抬起了轻轻抚了下他的侧脸——如同梦中的白一尘,最后轻轻地抚过那个时亦南的侧脸。
耳畔窸窣的雨声还在继续,恍若情人温柔的低喃,在这静谧的气氛中,画室的门忽然被推开,时亦南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一尘,你怎么了?我听唐乙说你不舒——”
未尽的话语戛然而止,却足够惊醒画室中的两个人。
白一尘撑着躺椅坐直身体,抬眸看了眼刚刚和自己接吻的时亦南,又转头看了看门口呆怔而立的时亦南,没有说话。
“你他妈——”
几秒后,门口的时亦南像是终于回过了神,攥紧拳头猛然冲过来给他躺椅前的另一个时亦南重重的一拳,他开口想要骂人,可是刚说了三个字就猛地反应过来了什么,立刻把嘴闭上,也没有继续再打下去。
白一尘可以看到,他垂在身侧攥成拳的手握得很紧,手背上黛色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显然已经气怒到了极点,只是在拼命地压制自己。
他重重地喘了两下,忽地就转过身一句话也不说就往门外走,从头至尾没有看白一尘的一眼。
“站住。”在他握上门把的刹那,白一尘轻轻说了句话,成功地让他停下了脚步。
白一尘从躺椅上下来朝他走去,却被另外一个时亦南拉了下手腕,而门边的那个时亦南看到他这个动作,五指攥得更紧了,但他仍是没有开口说话。
白一尘看着这两个穿着都是一模一样的时亦南,对门边的那个人说:“叫一声我的名字吧?”
那个人没有开口。
白一尘又看向另外一个,说:“他不说话,那你说吧。”
而这个时亦南也没用出声。
“你们都不想说话吗?”
回答白一尘的仍是无声的寂静。
白一尘低头看着靠近他的那个时亦南袖口处荆棘状的袖扣,沉默了几秒,忽然就笑了起来,但同时他也红了眼睛,轻轻一眨,就有透明的水痕滑落下。
而他这一哭,门口处的时亦南再也忍不住,哑声开口,轻轻喊着他的名字:“一尘……”
时亦南僵在原地,想靠近白一尘却又不太敢靠近,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只能和他道歉,安抚他:“一尘……你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你不用和我道歉,你哪做得不好了呢?”白一尘问他。
时亦南回答不上来,他承认,他刚刚进门看到那一幕时确实差点气疯了,可是他冷静下来后的第一反应却不是继续再留在这里,而是立即转身出去——他不想让白一尘发现他吻错了人。
他的一尘病了,认不出他是正常的,卑劣的是那个利用他的病,趁着他睡觉时偷吻他的人。
见他沉默,白一尘又勾了勾唇,他垂下眼帘,抓住站在他面前那个人的手腕缓缓抬起,望着他袖扣处的袖扣缓缓说:“很像,不愧是我手把手教过的学生。”
时亦鸣这下再也无法沉默,同样沙哑着嗓音轻轻喊着白一尘:“老师……”
他一开口,便是干净的青年嗓音,和时亦南低沉幽徐的声音完全不同,这也是刚刚时亦南不想说话的缘由——他们两人的声音完全不像。
哪怕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带着一模一样的袖扣,只要开口说话,白一尘就能分清他们两个人。
“下雨了啊。”白一尘没有再看他们两个人,而是走到窗边看了眼外面y-in郁的天空。
“老师,我听说您要和时亦南结婚了,是吗?”时亦鸣望着他的背影,哀声问道。
“是啊。”白一尘回头,视线掠过时亦鸣,落在他背后的时亦南身上,强调给时亦鸣听,“我就要和你哥哥结婚了。”
时亦鸣闻言痛苦地摇着头,哀求白一尘道:“为什么呢?您明明都已经……认不出他了。”
白一尘也摇了摇头,和时亦鸣擦肩而过,说:“可我这辈子只爱过他一个人。”
他走到时亦南身边,轻声道:“我们回家吧。”
这一次时亦鸣没有再挽留,只是难过地望着他和时亦南走远,随后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袖扣,那个袖扣背面也刻着一个人的名字缩写,可是这个袖扣始终不是那个人送的。
回家的路上时亦南没有说话,他看着白一尘的神色不太对,不敢再刺激他。
倒是白一尘没一会就自己说起来了,他望着车窗外如幕如织的雨线,告诉时亦南:“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下午有点累,就在画室睡了一觉。”
“然后我做梦了。”
“我梦到你给我送伞,我们在花篱旁接吻的那一天了。”
说完这几句话,白一尘就闭上了眼睛,没有再说过一个字。
车子最终在别墅门口停下,白一尘开门进屋后只在换鞋的时候在一楼停留了一下,随后就径直去了二楼的画室。
时亦南站在楼梯口顿了顿,还是也去了二楼画室。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白一尘正在壁炉旁生火,只是他动作不熟练,半天也没把火弄起来,时亦南便走过去帮他:“我帮你吧。”
“好啊。”白一尘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个空位来。
温暖的火焰很快就出现在了柴炭中央,在他们两个人的眼中闪烁跳跃,白一尘静静地看了会那簇火苗,忽然起身抱来他的素描簿和画纸,朝火堆扔去。
等到火焰舐上白色的画纸,将画纸上的人像连同白纸本身烧成一团灰烬时,时亦南才怔怔地回神。
而白一尘烧了那些画纸和素描簿还不够,很快他又搬来那些所谓的,为时亦南画的画像,将它们一幅幅扔进火堆之中。
“一尘……”时亦南睁大眼睛僵在原地,颤着声问白一尘,“……你在做什么?”
“烧画啊。”白一尘回答他,平静的声音没有一丁点情绪的起伏。
“烧画?”时亦南怔忡地问,“为什么要烧画?”
“我画错了。”白一尘说,“所以要烧掉。”
时亦南的心脏随着他的声音被猛然攥紧,他的眼眶逐渐变红,嘴唇颤抖着,那些烈火卷去其他人的画像,也卷走他的,时亦南慌乱而无措,他总觉得,一旦这些画都烧完,他和白一尘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想要伸手往燃烧的烈火中将那些画重新拿回,却畏葸着不敢做出与白一尘相反的举动。
“不不……一尘,一尘……”他只能哀求白一尘,“别烧了好吗……能给我留一幅吗?一幅就好,就算是你的素描稿纸也没有关系……”
第68章
“为什么不烧?”白一尘已经画烧去大部分了, 只留下几幅放在身侧待烧, 他也不等时亦南回答他的问题, 轻轻勾了下唇角开口道,“反正画里……画的也不是你啊。”
白一尘看着手里的画,自嘲地笑了笑:“我居然还把这些画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你。”
“是我的, 这幅画的是我。”时亦南握住他的手, “你送给我的那些画我也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