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防万一,”敕棍说,“我知道你和他们不是一类人,听口音也不是百会人,上次你说你从哪里来的了?太戟?陶道?”
“陶道。”阿福坦白,他不像敕棍有那么多需要提防的东西。
但敕棍一提到“上次”,阿福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纸箱里烂泥一样的尸体。他赶紧悬崖勒马,把注意力集中在烟Cao的味道上。
“陶道戒严了,你们是迁都被赶出来的那一批吧?”敕棍琢磨了一会,又问,“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在陶道还是在百会?”
这上次自己惊吓之余没说过吗?阿福不记得了,但也有可能是敕棍接触他这类人太多,记不住也正常。
阿福忽然觉着这像是居家型审问,营造舒适的环境,降低犯人的警戒x_ing,从而套出更多的消息。
但阿福也不好不答,他老老实实地说有,父母和弟弟都在四满,“弟弟假期去四满找父母玩,谁知道就他妈戒严了,然后我就给赶出来了。”
“联系不上他们?”
阿福摇头。联系得上他也不会坐在这里。
敕棍没再继续问,自己也吞云吐雾起来。
阿福心说你想干啥呢,你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啊,戳我软肋找我逆鳞啊,哈哈哈,想不到吧,老子家人都不在这里,你想威胁都威胁不到,我看你怎么办。
但敕棍只是淡淡地道了句,“嗯,我知道了,我要有机会得点什么消息了,回头告诉你。”
这就不按常理出牌了。
TBC
第31章
阿福愣了一下,追问——“你们红鹫队能联系上四满城里的人?”
敕棍撇撇嘴,说不行,但话锋一转,又道——“红鹫是全国机动的,如果哪天我到边界了听到什么消息,可以顺便给你捎过来。你——你别这么看我,我他妈没别的意思,就你能觉着自己是好人,我就不能也是个好人?”
这么一说阿福更不好意思了,同时也意味着阿福将从那群敕棍接触过的贫民中跳脱出来,成功成为对方会记住的一员。
阿福不是觉得敕棍不是好人,而是觉得红鹫不可能那么好。
他讪讪地笑笑收回目光,把剩余的两口烟抽干净。
这天晚上他睡在沙发,敕棍睡在另一条沙发。
按照敕棍的话说,阿福好像有点发烧,他不确定是不是感染了,睡沙发方便他半夜起来检测阿福的体温。
阿福忽然觉得有点小温暖,还有点小感动,但一想到敕棍是红鹫,又觉得对方这么做另有所图。
要是敕棍不是红鹫该有多好。
如果他没有用头罩蒙着脑袋,只露出一双狠厉的眼睛,没有抛出那些筹码,好像要哄骗阿福和他们合作,没有拿枪突突突把人打成窟窿,或撕成碎片——这逼人还挺不错的。
敕棍好看,这小房子也好看。
其实百会也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不太平,至少他们除了贫民窟,还能有这样的小公寓。
阿福从来没住过这样的公寓,无论是在陶道还是百会。他所接触到并熟悉的大部分的人,都来自贫民窟长长的一排中的某一间。
他们的一切都是公用的,包括厨房,卫生间,甚至是洗衣房。
但这小公寓多好啊,仿佛就是一个小小的天地。
而扭头看敕棍,阿福竟觉得他比骆驼更像是一个朋友。
敕棍的身材高大健壮,虽然穿着精神病院同款睡衣,但还是遮不住衣服下紧致的线条和健硕的肌r_ou_。他的头发很短,胡茬也刮得干净,尽管因为络腮胡始终会有青色的一大块印记,可总比阿福成天看到的油腻腻的干柴要好多了。
至少他不会迷迷糊糊地牛头不对马嘴地说着话,也不会时不时就掏出枪来,指指阿福的脑袋警告他别乱来,或软磨硬泡地也让阿福也用粉末或针头搞坏脑子,再和骆驼一样搞坏自己的生活。
但很遗憾,贫民和红鹫成不了朋友。
阿福知道,红鹫们从来没有朋友。
他们只有战友,同事,敌人,上级。由于私生活和工作彻底隔离,在各个城市待着的时间也有限,让他们根本不可能和他人建立正常的人际交往关系。
而这些人大部分也没有家人,毕竟只要被人抓住家人,那红鹫就失去了他们所向披靡、毫无弱点的战斗优势,也失去了绝对的行动力。
这让阿福觉得敕棍有些可怜。
分明生活在繁华热闹的街区之内,可他们却如罩在毛玻璃里,即便能看到个影,也永远摸不着形。
阿福想起了红鹫的徽章,那个没有头颅的骸骨。
或许在成为红鹫队员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已经放弃了自我,所以不需要有私人的感情,甚至不需要有私人的物品,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执行上级的命令,哪怕为此削掉自我意识。
这是何等的干净利索,或许一个生命的根本也就是如此。真正的赤条条地来,赤条条地走。
TBC
第32章
敕棍说到做到,当天晚上夜起三次,按时检测着阿福的体温。每一次阿福都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靠近,但实在疲倦,终是没睁开眼睛。
直到第二天天没亮,敕棍正式叫醒阿福,给他换了一身衣服后,帮他蒙上眼睛,带上车。
阿福估算了一下时间,从敕棍的公寓到贫民窟大概有四十分钟的路程。而后他被带下车,又走了一段后,眼罩终于被摘掉。
阿福适应了一下光线,车便开走了。
阿福原本以为是敕棍带他下来的,但定睛一看,却是那个小法医。
“敕棍呢?”阿福揉了揉眼睛,问。
小法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坡,告诉他——“从这里绕下去,见到第一个路口左拐,就能见到你们贫民窟的街尾。”
阿福环视周围,太阳准备升起来了,但街上仍然一个人都没有。稍稍回忆才想起来,昨天又是周末,那想必贫民窟的人还在后劲中徜徉。
小法医说完就站在旁边看着他,好像要确定阿福会乖乖回去。
阿福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身交代小法医替他谢谢敕棍。
“我知道,”小法医局促地笑了笑,欲言又止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走上前,对阿福解释——“他打你是没有办法的,这样才能和你撇清关系。”
说着目光下移到阿福手臂上的纱布,补充,“你们那里应该有抗生素,头孢类的,头孢拉定或者头孢氨苄,吃三天确定不发烧就可以了。伤口问题不大,每天晚上换纱布,不碰水。”
阿福点点头。
确实,他们那里除了毒品多,就是抗生素多了。
小法医又道,“队长说有空会来看你的,这几天以防万一,你就不要出包子摊了。”
原来敕棍还是个队长,看来昨晚红鹫队的队长亲自为他包扎还给他打了饭。阿福一时间有点小尴尬,自己的逼格好像也因敕棍的身份而提升了不少。
小法医不知道是不是看出阿福表情的变化,有些想笑,他说你不要怕他,他知道你是无辜的,不会找你麻烦。
这话让阿福回想起敕棍试图让他做线人的谈话,以及帮他带家人消息的承诺。
或许敕棍真的是个好人,只是披上了红鹫的皮囊,就让阿福产生戒备罢了。
但无论如何,这个人仍然让阿福产生了一丝好感。这份好感很模糊,还让人紧张。就像明明知道色泽艳丽的食物有毒,却还是被它的香气所吸引一般。
阿福一路往贫民窟的方向走,直到走到入口了,才终于把敕棍的形象彻底从脑中抹去。
现在并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他回味昨夜的交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
说到底,他也是在外头过了一夜,而他并不确定这样的经历是否会让黑帮注意并产生怀疑。
所以越靠近家的位置,他的心跳就越快。但他也不得不开始编造一些谎言,那谎言关于他为何能躲过金豺和红鹫的交火,关于路人经过把他救下,关于他在医院躺了一夜,再关于他从哪里走回来,昨夜总共碰到过多少人。
鸦国人在周边国家人嘴里的评价很不好,大家都说鸦国人狡猾且不诚实,他们随口就能说出连篇的谎话,转个背就能翻脸不认人,没有底线,没有原则,只要能为自己好,那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可只有在鸦国土生土长的人才知道,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谎便是他们活下来必备的技能。
一方水土一方人,这大概就是自然选择。
第33章
黑帮的人确实盘踞在骆驼家中,也对阿福进行了一番必要的盘问。
但还好,没怎么打他,或许也是对这个从首都来的家伙不太上心,大家都觉得首都那些难民过来傻愣愣的,便没多起疑,陆陆续续散去了。
阿福本想打听一下骆驼的下落,但当他听见他们骂骂咧咧地说骆驼那逼人肯定又他妈招了的时候,阿福觉着自己还是不多嘴比较好。
他就想不明白了,为什么骆驼从来没有想过离开。百会贫民窟这脓包里的生活压根就不是人过的,连他妈一刻安宁也没有。
可当他看到桌面散落的粉和脏兮兮的针头时又意识到,或许对骆驼这样的人来说,这里已经是最自由的乐园了。
阿福勉强睡了一觉,晚上起来问阿婆咬了口饭吃。阿婆仍然絮絮叨叨让他不要多管闲事,而阿福也照例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哪来的闲事可管,何况他有资格管吗,他连砖头都不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