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红鹫打人的场面,他们推倒了自己的早餐车,一枪托便将人打得满脸鲜血。黑色的翅膀遮天蔽日,扑闪着毛羽,仿佛一记狭长的闪电。
阿福静静地坐在边缘,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忽然很想知道敕棍认不认识会场里那几个红鹫的头颅,如果认识,那他真的如毒贩期待的那样怒不可遏,还是如自己见到的那般波澜不惊。
第36章
骆驼是在两天后被丢在街口的,情况还好,弄掉了两颗牙而已。身上的伤痕少不了,但致命的没有。有人敲了阿福的门,但阿福去开门时人已经走了。他发现了地上的骆驼,扶进来后,骆驼便睡了一天一夜。
邻里间消息传播得很快,帮派的人来了几回,但骆驼装不清醒,吚吚呜呜说着梦话。
他们没辙,想给他打一针醒醒脑,又怕打了直接暴毙,还没问清红鹫从他那逃出什么信息,就彻底被封了口。
于是只能交代阿福——骆驼一醒就让人通知他们。
阿福应着,但他们不信,又留下两个人看守。
那俩看守让阿福敢怒不敢言,他们搞得客厅的烟雾比骆驼在的时候还大。
不得已,阿福只好守在骆驼的房间,把门关死了,又打开窗,尽可能让烟雾小一点。
骆驼吃不进东西,或者说假装吃不进,阿福试着给他熬了点粥,灌了两口又全吐了出来,吐得脏兮兮的被子s-hi漉漉,让阿福不知道怎么办好。
但无论怎样,人还是得照顾的。
阿福算是把前几天的休息都透支了,彻夜醒着监测骆驼的情况。但快天亮的时候他还是撑不住睡着了,趴在床的边缘,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迷糊间感觉有人在叫他,本以为还是在梦中,手臂却被抓了一下。
阿福猛然惊醒,骆驼便赶紧捂住他的嘴,指了指门外。
骆驼果然是装睡,他伸出一只手,朝阿福晃晃,低声道——“给我从厨房拿点,注s_h_è 器在缸里有。”
阿福当然知道骆驼要什么,他本能地皱起眉头,骂道——“你他妈还要呢!你不怕一针就完蛋了?”
阿福有点气愤,声调有点高,骆驼赶紧再次捂住他的嘴。他的额头有细微的汗珠,手也微微颤抖,看得出是瘾犯了,眼球布满血丝。
“不会死,快去!”骆驼推了一下阿福,催促着。
阿福还是不愿意,骆驼要真不死当然好,若是身体没扛住完蛋了,那等会外头两个人问起怎么回事,阿福根本没法交代。
骆驼见着阿福不动,也急了,一下子抓住阿福的胳膊,变了语调——“C你妈的,别他妈以为老子这罪白受的。我他妈在警局里挨打,你他妈是不是给红鹫放了?”
阿福立马想申辩,岂料骆驼竖起一根手指,警告阿福——“我说过什么你别忘了,我说我要是发现猫腻,当即就毙了你!你乖乖去给我拿,不然我要是自己起来了,出去就和外头两个人老实交代!”
阿福一把甩开骆驼的手,也忍不住了,“你这逼人鸟回事!你他妈有力气自己出去就自己走、自己拿!爱说什么说什么,我看他们信我还是信你!”
骆驼还想威胁,但看着阿福已经站起来了,脸上的表情也十足认真,也勉强闭了嘴。
他心里是有杆秤的,嘴上话说得狠,但归根结底阿福说的才有道理。现在被怀疑的可不是阿福,而是刚刚从警局放出来,还一个字没吐完整的骆驼。
骆驼服气了,他放软语调,祈求道——“那你给我点面,我提提神总行。帮帮忙,我牙给他们拔了两颗,疼得不行啊!”
阿福还想再骂两句,但见着骆驼一副好死不死的样子,实在懒得多费口舌,最后还是开了门蹑手蹑脚出去,用派发的小卡片给他从茶几上刮了一些生命活力进来。
外头两个年轻人鼾声震天,一点也没察觉。
骆驼也突然来了力气,垂死病中惊坐起,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
半分钟后,他又舒舒服服地躺回床上。
阿福对这样的景象不仅见怪不怪,也已经精疲力竭,现在他连骆驼的脸都不想看到,只希望一个人清静清静。
但他刚打算起身,骆驼却叫住了他。
他恢复了原先拉长的声调和怪异的语气,证明他的脑子开始运转了。
他叫了一声阿福,而后抬起头看着对方。那眼神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还有一种让阿福警惕的东西。
阿福毫不回避地瞪着他。
几秒之后,骆驼笑了,这笑容让阿福毛骨悚然,同时让他毛骨悚然的还有骆驼的问话。
骆驼问——“说吧,你和红秃鹫合作多久了?”
阿福觉着自己和骆驼的友谊差不多耗尽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用多久,他们就会彻底决裂。
第37章
既然骆驼愿意说到这话题,阿福也干脆挑明。他一把揪住骆驼的衣领,也不管那领子是不是沾满汗臭和呕出的粥,咬牙切齿地道——“我从来没有和他们合作过,但你现在的态度让我后悔没这么做!”
说完阿福狠狠地把骆驼摔回床中间,用力地开门再用力地把门关上,力量大得直接吵醒了外面的两个年轻人。
阿福说的都是真心话,如果拒绝与敕棍合作是因为把骆驼当朋友,那骆驼的怀疑完全对不起他们的这份友谊。
不过话说回来,阿福也没觉得自己和骆驼有多深的情谊。
他感激骆驼愿意收留他,但这样的收留却让十足难熬。他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烦乱,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彻底踩在泥潭里。
阿福意识到自己必须搬走了,一天都不能等,一刻都不想留。
无论是不是要和骆驼划清界限——即便是,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拼命地洗刷着菜叶,恨不得把那些叶子揉烂。而当他总算把可怜巴巴的一点点叶片装回篮子,即将打道回府时,他被一个男人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不耐烦地扭头看去,却见着同时有几个人都在看着他。那些人与他对视一秒后,又低下头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
阿福很想抱怨两句,但最后还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算了。
然而回到房间之后,却不由他忍了。骆驼到底还是对那些人说了什么,他洗菜不过花费十几分钟的时间,走回来时屋子又被挤得满满当当。
骆驼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可不等阿福听清楚,他手中的篮子就被打翻了,紧接着不知道是谁一棍子扫在他的膝盖上,逼着他双膝一软,直接趴下。
而后一伙人便堵住了他的嘴巴,罩住了他的脑袋。
那一天晚上阿福觉得自己最错误的事情就是认识了骆驼。
不为别的,就为这莫名其妙的一顿毒打。他想不明白,即便他挨了打又能怎么样,他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挨打也不证明骆驼就能被放过。
然而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当他们蒙住自己的脑袋拳打脚踢发泄完毕之后,阿福终于恢复了视线。
他的头罩被人摘掉了,而坐在自己面前的则是其中一个帮派的头子。那人抽着一根雪茄,穿着人字拖和马褂,头发蜷曲油腻,皮肤惨白发青,眼袋重得跟十年没睡觉一样。
那个人叫卷毛,像一只长得过于雄壮的贵宾犬。
阿福见过他很多次,他是当地一个毒枭的兄弟。
毒枭和毒贩不同,毒贩是最底层派糖挪砖的小喽啰,毒枭则是幕后的大老板。通俗点说,就是毒贩出货一般按克或千克算,一人能出个十几或几十千克就了不起了,再往上加,一个人也不怎么拿得动。
毒枭的讨论标准一般以“趟”算,一趟五百千克以上,有时候一跑就是好几吨甚至更多。
小喽啰是不可能见到毒枭的,甚至大部分喽啰都不知道谁是毒枭。
毒枭就是那一层看不见的人,他们可能是某个商会的老总,可能是某栋别墅的主人,还有可能就装在闪亮的盒子里,今天还在里头做着慷慨激昂地演讲。
这个卷毛是见过毒枭的,“见过”便很能说明问题。
说明他的地位在这一群类似骆驼的毒贩里时很高的,他也有绝对的权利掌管阿福所在的这一座贫民窟的货源。
阿福一见到他的脸,就知道大事不好了。这家伙平日里连金豺都不接触,现在却见了自己,这代表着他认定阿福知道很多,他要亲自审问叛徒了。
阿福把目光一侧,果不其然,卷毛身旁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骆驼。只不过骆驼仅仅是双手被反绑在一起罢了,眼睛没蒙上,嘴也没堵起来。
所以他可以告诉卷毛——“是他了,我见着他被红鹫救了的。”
第38章
这天晚上敕棍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他听见了不远处有枪声,但他不确定是不是喝多了产生的错觉。他的眼睛盯着最后只剩一个底的火马酒,半天没把它清空。
同桌的几个同事聊得热火朝天,一不留神碰倒了一例的酒瓶子。
敕棍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来。他们连忙摆手说没事没事,不碰倒东西怎么叫喝痛快。
敕棍没说话,看着他们把没摔坏的瓶子又一个一个扶好,最终目光再落回手中只剩一个底的玻璃瓶。
还是坐在他对面的小法医率先发现了异样,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问,“队长,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