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阿福一样平凡实在,和阿福生长在一样的土地上,和阿福有着所差无几的背景和相仿的年龄,他才是让阿福真正走回既定轨道的一员。
可不知道为什么,阿福就是接受不了。
所有浪漫的景象和正确的恋爱程序都摆在眼前,但换了一个人,不对就是不对。
这和好坏无关,和对错无关,和对方死了还是活着无关。
只和阿福左胸里面的某一处有关。
哪怕那人只来过短短的几天,他也已经占据了心脏的位置。红鹫是什么,是毫无逻辑又无迹可寻的一群,所以它从高空俯冲下来,早就将胸口啄了一个血口子,阿福又怎么可能再让别的人住进来。
阿福说,对不起,我有对象了。
朋星愣了一下,说哪来的对象,我来那么多次,就没见过一次你对象。
“有的,他还没回来罢了。”阿福说,抱歉地拍拍朋星的肩膀。
他扭头往来的方向走,月光便安静地追在他身后。
那天的月色真他妈的好,好到阿福觉得他不应该独享。
第81章
敕棍是在一年零三个月之后回来的,阿福一点也不奇怪他是怎么找到自己。
但阿福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敕棍,因为敕棍的头发变得那么长,胡子那么拉茬,整个人像刚跟着蛇头的货船从集装箱倒出来一样。
他穿着普通牛仔服,左右手各提着一个袋子。
袋子里装着满满当当的果子,步伐还有点笨拙和木讷。
在装货卸货的空当,阿福不时瞥向这个好像迷路了的家伙。可他这样的打扮却没能让阿福上前问他需要什么帮助,毕竟这种人大概给不出小费。
于是几眼之后,没了兴趣,继续埋头干活。
其实在拒绝朋星之后,阿福便逐渐明白自己的等待大概已经不会有结果。
朋星说得对,他哪里来的对象,一年到头都见不着面,那还叫什么对象。他只是在谈一场只存在于脑海中的恋爱罢了,而所有的甜蜜也仅仅来源于被想烂了的几个画面。
所以阿福也知道,如果他再喜欢上一个人,那一个人一定也曾经是红鹫。
那个人应该会和敕棍很像,壮壮的,黑黑的,眼神像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似的,但一碰到感情却蠢得和孩子一样。
阿福想到敕棍的时候也并不完全是悲伤,尤其在回忆起他们几次小小的交集,阿福都能从彼此的傻气中,感觉到一些飘忽的快乐。
他相信只有在这些快乐全部褪色之后,才有可能填补胸腔的空缺。
只是还没等到那一天,凿出血孔的人就回来了。
他犹豫地喊了一声阿福,上前走了两步。
阿福没听着,因为有一滴汗正挂在他的眉骨上,他掀起上衣擦着脸,耳朵累得嗡嗡直响。
敕棍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被监督卸货的人拦下。他乖乖地停在边界外,看着无知无觉的阿福再把推车装满。
虽然阿福第一眼看不出他,但敕棍还没靠近,就远远地认出了阿福。
阿福没怎么变过,但或许也是和家人的团聚,让他的脸上没有之前那么多的y-in云。
他光裸的肌r_ou_溢出淋漓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的手臂上有一点点的伤痕,大概是搬货时没留意,让木箱划出了口子。他的头发也理得更短了,所以他能把上衣脱掉卷成一团,胡乱抹两抹便能擦干净脑袋。
然后将上衣c-h-a在裤腰带上,继续下一轮的工作。
敕棍的左手疼得发麻,但他一点也感觉不到。他就这样隔着围栏眺望着阿福的身影,看着那一艘船在湛蓝的天际下轻轻晃荡。
这是敕棍从安全区被运回来的第二天,他只体耽误了一天,便直接买票回了四满。
他的脑子除了阿福的模样之外什么都想不清楚,直到上了车,他才开始考虑该怎么对阿福说话,怎么给他解释这一年多的杳无音讯,又怎么告诉他自己身上残留的伤。
而更关键的,是他不知道阿福是不是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
说到底他确实没能给阿福任何的保证,那阿福在等待无果后朝前迈进,也能理解。
可敕棍也无可奈何,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连他自己都深陷旋涡,又如何将消息传递出去。他到底不是云层里的那些人,又如何决定自己究竟被抛到鸦国的哪个地方。
第82章
在黑鸦正式接手红鹫的任务之后,敕棍曾以为他们会直接遣散,就算不让他们回家,也应该有一段不短时间的静养。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黑鸦只能打胜仗而不能败仗,所以一切最有可能失败的清扫,仍然要红鹫来打第一枪。
他在四满待了两个月,就和阿福处在同一座城市。
可他们被秘密封锁了起来,今夜待在这个安全屋,明天又换一个地方。小队交替着作战,天一黑便要开始突袭和扫荡。
敕棍是幸运的,虽然几次对毒枭老宅的袭击并非都有收获,但至少没有闯入埋伏圈。
四满是很多老红鹫的盘踞点,线人也不少。所以他们能让红鹫避开致命的打击,以求减少流血伤亡。
说白了就是双方一直抓不到关键的人,毒枭抓不到红鹫的头领,红鹫也抓不到这些老大。我杀不了你,你也杀不了我。
可这样的平衡并不是政府想要的,云层上的存在要求他们必须有所收获。
敕棍不想猜测当初炸毁四满平民楼的到底是哪一方势力的人,现在这答案也已经不再重要。他只知道这一炸让红鹫愤怒了,也让僵持的局面打开了破口。
于是,他们抓住了那些线人,甚至抓住了他们的家人。他们也不喜欢这种方式,但为了撬出真正有用的信息,必须以此为筹码。
所有的节奏又变回在百会时的一样,拷打,抓捕,突袭,无差别屠杀。
唯一不同的是四满多是毒枭的居所而非毒贩的居所,所以在双方战火愈演愈烈时,毒枭开始进行了妥协和谈判。
两个月里敕棍杀了很多人,这些人比他之前一年杀的都要多。
可惜那些有头面的人的死亡皆不会见诸于报道,他们的尸骸也更不会像百会一样出现在大街小巷里。
如果说百会的战斗时敞开天窗说亮话,那在四满就是拉上帷幔之后的博弈。红鹫有线人,毒枭也有线人。于是毒枭的窝点被清扫,退役红鹫的宿舍也会被盯上。
敕棍不想去回忆杀死帮派人妻女的感觉,这比严刑拷打十个毒贩更加难熬。有些毒枭的妻女是真的没有参与生意,但为了牵制敌人,红鹫还是得下最重的手,让他们发出最痛彻心扉的叫声。
这两个月来他们打了无数次败仗,而当最后的协议定下之后,噩梦才终于结束。
于是敕棍等人连夜便坐上了直升机,一刻不停地运到了陶道。
敕棍承认这两个月里他没有时间想阿福,每天睁开眼睛便是人质的哀嚎和鲜血,是残破的r_ou_`体和凄厉的惨叫,是不停响起的对讲机和不断传来的小纸条。
是从眼前飞过的子弹,和在侧旁突然爆炸的汽车和公寓楼。
敕棍也会害怕,不止一次感到害怕。他的车也曾被放过炸弹,他的脑袋也几次映上红点,他也只是出去巡逻一下,却有人突然掏出弹簧刀向他刺去。
他已经死过很多次,如果,仅仅只是如果,他没有那么幸运的话,他就会再死最后一次。
最可怕的不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死,而是知道死亡近在眼前,知道牺牲是必然的结果,却不清楚是下一分还是下一秒,是今日还是明日。
到了最后一个星期的某个夜晚,他突然从安全屋的沙发上醒来,本能地掏出手枪装填子弹时,他的双手竟不住地颤抖。
即便因自我催眠而以为对死亡麻木,可恐惧还是从毛孔里渗出来,在血管里奔涌着,在胸腔中咚咚直跳,让他突然之间恍惚几秒,好似已不在人间。
第83章
之后的半年,敕棍便辗转在鸦国境内。
从四满到石关,而后是亚门,气海,神庭,曲岸,最远的时候到达了鸠尾。他们在每一个地方停留都不超过一个月,每一次任务过后休整时间不超过三天。
但他们让红鹫和毒贩的鲜血染红了鸦国的土地,只有这敌我双方知道,这场看似“鸦国内部问题”的清扫,到底让这个国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在这场战役中,没有人的队伍能保持完整。新成员代替就成员的名字填补进去,而旧成员便被掩埋在某一处鸦国的土地之下。
然后在战争结束之后统一缅怀,好似这样就能给这些灵魂以安抚一样。
去年年末的某一天凌晨,任务结束的消息终于传来。而敕棍等人同样毫无准备地被迫登上飞机,一路往鸦国边上的小岛运。
前往英都边小岛的途中,有一个战友问他,他说,我们是英雄吧?送我们去英都,是要给我们英雄奖章吧?
敕棍不知道,他望着这个脸熟的年轻人,甚至叫不出他的名字。
他不认为自己是英雄,他只是一个幸存者。无论是他,还是莱文,抑或是小法医,他们都是。
敕棍被打坏了一边手臂,莱文瞎掉了一只眼睛,小法医所在的驻地被一炮轰塌,幸运的是他没有咽气,但他经历了十分严重的创伤后遗症,精神评估后,他再没能随同红鹫队参与行动。
但他们都活了下来,这就是幸存者唯一的宝藏。
敕棍也不认为自己在做什么伟大的事,扫毒应该吗?应该。毒贩要清除吗?要。
可他也看着那些吸食大麻、可卡因、海洛因和冰毒的人长大,他知道有的人活不成就是活不成,有的人戒不掉就是戒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