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说的“谈”,本身就是荷枪实弹了,哪来的和平。邱十里显出落寞,转瞬即逝的,“我和小枫二十二点左右降落,比他们大概晚半小时,不和平也可以的。”
“嗯,那很好啊,你们效率不错。”时湛阳似乎没有和时郁枫说话的意思,或者他知道时郁枫现在并不会和他说什么。
邱十里深吸口气,道:“那,兄上,注意安全。江口理纱子是条狐狸,我没办法在您身边。”
时湛阳嗯嗯应着,邱十里甚至能想象出他笑眯眯的神情,哪怕他即将去到江口组的地盘,又哪怕,三年多之前他就是在江口组的地盘被家里老二陷害,前后夹击中弹受伤,失去了再次站起来的机会,他现在还是笑眯眯的。
时湛阳是个很会笑的人,也总是笑,尽管他经常说,笑是件费力气的事。
邱十里觉得自己也不能哭丧着脸。他给时郁枫详细介绍了降落后的实地情况,以及几个既定的营救方案,主体行动是进入老巢和两个卧底里应外合,到时候随机应变,卧底也会随时通报毒枭对霍英做了什么。目前的情况是,霍英昏倒不醒,那架包机上全是江口组的人,只是公事公办,还没有采取下一步动作,他们还有极大的机会追击。
但机会再大也改变不了一件事——这条长长的航程,就像条长长的引线,按兵不动,缓慢燃烧,尽头就是落地时的爆炸。
于是他们又不可避免地谈到霍英。
“当时我在P房看你最后两圈的成绩,小英说他出去抽一支烟,”邱十里垂着眼道,“就这么短短一小会,两分钟不到吧,我觉得不对,出去找他,正好看见他被蒙头弄进一辆大众,软绵绵的,好像已经被那群王八蛋麻醉了。后来我开了枪,也抢了一辆摩托车,没有追上,后来回去找到了你。是我的错,我太大意。”
时郁枫陌生地看着他,“P房其实是可以抽烟的。”
邱十里捂住眼,“你知道的,小英不喜欢违反规则,他调车的时候都躲在吸烟区抽烟。”
时郁枫怔了怔,他眼中显现出一种极度的,濒临绝望的疼痛,沙哑地,缓缓地,他说,“是我的错,我每次换胎都要发脾气,都要骂人,我当时不能控制自己,疯了一样超速……是我逼他出去。他以为我不想看见他,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比赛的时候我和他聊了,他说他不怪你,”邱十里灌了一口凉咖啡,斟字酌句,“他说他只是很后悔,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挽回,他觉得很对不起你。”
“对不起,我?”
“是的,他觉得自己让一个十九岁的年轻人经历了可怕的事,”邱十里灰白地笑了一下,“比如失恋,比如自我怀疑,再比如……偶像的崩塌?他说这些事对你这个年龄来说太残忍了。”
时郁枫把脸埋在手掌里,邱十里看见他肩头颤抖,可是没有看见指缝的s-hi润,他应该是想哭哭不出来,就像昨晚的霍英一样。“没有,没有崩塌,”时郁枫哑声道,用一副极其克制的嗓子,“他是我的偶像,现在仍然是,但更重要的,他是我喜欢的人,我爱的人,这是他做过什么,将来又会做什么,都不能,”他哽咽着,错乱着,“都不会改变的。”
“那就把他救回来,当面对他说啊。对他认真地道歉,对他说,你喜欢他,爱他,到死都不会变。”邱十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
“我很害怕。”时郁枫最终只说出这么一句。
邱十里想了想,其实他自己也很害怕,怕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纠纷,最终导致无辜牺牲,更何况霍英还是他敬佩的,熟悉的,真心交付的老同学,更是他少有的真朋友,甚至即将晋升为他的亲人,他们时家的一份子。他默默叹气,本以为自己除了留时郁枫自己冷静之外恐怕也无计可施了,却忽然灵机一动,“昨天晚上,我在你们阳台外面扒着,偷听了一小会,”他拿定主意,倒是没有任何承认上的扭捏,“我听到你们交换了誓言。后来你在沙发上也拿着那个信封吧。”
“嗯。”
“现在还在身上吗?”
“在。”时郁枫立刻从装护照的贴身手提包里取出那张雪白信封,渴鱼求水似的,宝贝地拿着,直勾勾地盯着。
“你可以先拆开看看,看看他想让你做到什么,也许能增加一点信心,也能把未来想得明白一点,”邱十里道,“当然,这也很有可能会像扎你一刀一样,决心太重有时候很痛苦。我不知道,你自己决定。”
说罢他就走了,去二级舱和那些兄弟扯皮,聊聊股票和足球,这是他自己的放松方式。时郁枫则留在原处,入定般捧着信封待了一会,最终拆开了它。
霍英工秀的字体映入眼帘,整整齐齐列了几行,还给一条条誓言标了数字,数字标号之前的开头,写着这样几段话:
“小时同学,你拆开这封信的时候,大概是在我面前,在一个庄重神圣的地方,这也意味着几分钟后你就完全是我的人了,落入我的魔掌会不会后悔啊?居然十九岁就决定了一生的大事。哈哈,不后悔的话,你就接着读吧。当然别读出声。
“我想来想去,决定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写这张纸,因为后面的誓言都挺重的,我不想刚看见你念誓言就开始哭,你也最好别哭吧,结婚要喜庆一点。
“好的,好的,恭喜恭喜,如果你读到了这里,就说明你还是没后悔,我给你机会了啊,以后就算后悔也没辙了啊,你这大好青年算是进了我这贼窟了。为了我们以后婚姻生活和谐幸福,我对你的这些要求,你要用第一人称念出来,要诚恳,要大声,还要念一句看我一眼,特别乖的那种。不许瞪我!”
这三段中间空行很大,在这之后,便是真正的誓言了,时郁枫吞了吞口水,他连额头都是酸麻的,整个人难过得像是灌了水银,他还是轻声地念了出来。
“我发誓以后不再通宵打游戏,如果通宵,必须主动拖一周地,并且每天态度良好早睡早起。”
“我发誓在车多的路上不超速驾驶,不酒驾,认真系安全带。”
“我发誓尽量和队友和平共处。”
“我发誓多吃蔬菜。”
“我发誓坦诚相待,不把事情憋在心里。”
“我发誓珍惜青春。”
“我发誓保持野心和好胜心。”
“我发誓学会依赖、信任、理解我爱的人。”
“我发誓不再乱丢耳钉钥匙和手机充电器。”
“我发誓放松地活着。”
“我发誓梦想实现的时候,我们两个会站在一起。”
“我发誓永远、永远、永远,追求我的自由。”
誓言不多,也不少,有轻有重,一共十二条。念到最后,时郁枫双手颤抖,攥紧这张单薄柔软的白纸,如同雨打芭蕉一般,他已泣不成声。
第32章 追击白银湾(2)
毒枭的老巢竟是空的,确切地说,是只剩下毒枭一人,江口组的人已撤离干净,毒枭有限的几个手下中弹死在几秒之前。地面上带血的红色沙土和错综的脚印显示,这间破旧的山间厂房不久前还人满为患。
邱十里的两个卧底均没有及时传达这一信息,他们甚至失联了,就在不到半小时之前,在山路上飞快行进的队伍不再收得到他们的信号,同样的,霍英手机上的定位信号也在更早的时候无影无踪。
此刻十几个枪眼都指着瘫坐在一把皮质高背椅上的毒枭本人,他被拦腰绑在椅背上,似乎嗑得有点高,整个人呈现醉态,半倚着曾经配毒的工作台,面对逼供,他显得迟钝。
“要我说,你应该非常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邱十里放下手枪,示意其余人不动,灵巧地转着枪柄,走到毒枭跟前,他的每一步都显得从容自在,包括他口中的西班牙语也是,“江口组为什么撇下你撤离,你明白吗?Antonio,刚才在东京发生了一件好事,江口组准备和时家合作了,你现在孤身一人。”
“所以呢?所以你可以杀了我。”这位安东尼奥却在说英语,他闲闲地喝着一瓶龙舌兰,用手指对着自己的脑袋,“砰!”他嘴里模仿着声响,做出爆头的手势,罢了便一头倒在工作台上,唯有酒瓶高翘,往溢酒的嘴角猛灌。
于是邱十里也换成英语,“告诉我霍英在哪里,你可以晚一点死,”他走得更近了,高高提起腕子,枪口在龙舌兰瓶底轻轻地画圈,和安东尼奥抵着力气,那动作甚至称得上x_ing感,“当然,我也许可以给你弄到一张新的护照,你顶着新名字新国籍,去旅游国家养老。剁掉你的十根手指,让你做不了别的事情就好。”
“哈哈!邱,你还是老样子,”安东尼奥灰白的老脸笑得皱成一坨,“你总是喜欢默认别人怕死,时大先生没有教你这世界上的人都各自不同吗?要我说——是的,我,也要告诉你一件好事——我不怕死,我的事已经办成,就算现在死掉,我可怜的儿子也不会在重逢时怪我。”
邱十里的枪口从瓶底滑到他的太阳x_u_e,这是一瞬间的事,“继续,你接着说。你办成了什么大事?”他口气如常,像老朋友调侃一眼,却悄悄用余光看了时郁枫一眼。那人在他左边大约三米处站着,举着枪,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却越发使人不寒而栗,使得邱十里本就狂跳不已的心脏越发紧绷。杀人被杀这么多年,这种情况不多见。
安东尼奥又笑了,他甚至用太阳x_u_e一下下地磨蹭起邱十里的枪口,浑浊的双眼抬起来,用一种朦胧的、调情般的目光瞧着邱十里,“哦,别误会,我可没有杀死你的朋友——我只是给他注s_h_è 了大剂量的吗啡,我生产的,最高的纯度的哟,然后,我又让最得力的手下,把他揍得神志不清——我让他生不如死,以后的一辈子,都是这样。邱,你最好给他准备好足够的好货,或者让你的弟弟准备,”他扭过脸,对着时郁枫露出一个惨白的微笑,“否则,他最爱的美人,可能会变成一个疯子,干渴的,抽搐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