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k让自己尽量无视浴室里传来的声响——脱衣服时的布料摩擦声、水声、漫不经心地哼歌声，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打量起这间卧室来。
这间卧室显然与他印象中不一样。Mark刚看见爱德华多的时候对自己的处境有过一定猜想，而此时看到卧室的装修和各种细节后便确认了自己的猜想。事实上，刚刚在书房里也有很多细节昭示着不同，但当时的Mark被爱德华多吸引了几乎全部的注意力而没有观察到。
一个房子是一个人住还是两个人住是截然不同的。这不同从房间的每一个摆设的每一个细节处都能看出。床头柜上的照片，样式不同的水杯，随意搭在床沿的衣物，不同类别的书籍，不同风格的配饰揉杂在一起，除非房主是一个精神分裂患者，否则这毫无疑问是一对情侣(或者夫妇……夫夫？)居住的房间。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间卧室——这个世界里的这间卧室，要比Mark独居的那个要有人气的多，更有家的感觉。
Mark走到床前，靠着床沿坐下。他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书。
一本当下流行的小说，Mark在自己的世界里路过书店时看到过宣传海报。这不是他会感兴趣的类型，显然，这本书是属于这间卧室的另一个主人。他粗略地翻了一下，里面夹了书签，看来爱德华多还没看完它。
他把书放回去，又拿起旁边的相框来。
原来爱德华多是会在床头柜上放相框的类型。嗯，很老派，很Wardo。Mark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相框里的照片是Mark和爱德华多的合照，当然，这不意外，鉴于他们是睡在一张床上的关系——不是哈佛里那种“一张床”。
合照应该是爱德华多毕业的时候拍摄的，因为他身上穿着学士服，笑容满面，连眼睛都笑得弯了起来。Mark站在他旁边，没有学士服，很正常，因为他肄业了，就算没肄业他跟爱德华多也不是一个学年。他穿着西装——这太难得了，简直该写入史册。从两人相同领带颜色上看，Mark有理由怀疑这套西装跟爱德华多学士服里面的那套是同一款式。
Mark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嘴角上翘，一直被评价为过于锋利的五官都柔和了下来。他想起记忆中的Eduardo，他记得Wardo曾说过他有个愿望是毕业前能在哈佛的图书馆做一次爱。Mark猜想这里的那个马克可能帮爱德华多完成了这个愿望。
而他自己那边……
Mark回忆起那场过于漫长而折磨的诉讼，想起疲于应付家庭、学业、诉讼和不饶人的舆论每次质证都瘦一圈的Eduardo……
他的Wardo当初想必没什么玩浪漫的时间。
Mark回忆了一会，又垂下眼看相片。嘴角的笑意已经散去。他又看了一会，然后把相框放了回去。
这是一场奇遇，Mark靠在枕头上，给从醒来后到现在的经历下了个定义。他从这场奇遇里窥见了另一个未来，在这个未来里他跟Wardo没有遗憾，没有错过，在这个未来里他看到里一个美丽的结局。
挺好了。他不能期待更多了。
只是不知道这奇遇何时结束。
也许Mark应该为此感到慌张的，毕竟这不是属于他的世界。可奇怪的是他一点都不害怕，一点也不担心回不去。就好像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让他确信自己肯定能够回去。
他来到这边本就是奇事，能回去又有什么奇怪。
而在回去之前……Mark放松的神情陡然一僵。他有点小纠结地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里面的水声已经停止，显然爱德华多已经洗完，可能正在擦拭身体的水，也可能在擦干头发。
Mark谨慎地思索，他要不要告诉爱德华多真相？还是就这样，假装他只是睡懵了？
如果他告诉这个爱德华多真相的话，他就少不得要解释自己那边的事情，就肯定会提到自己跟Wardo闹掰的事，一来Mark自己不想再提那些，因为那会让他难过，二来，那事也很难说出口，尤其对着爱德华多的脸就更没法说，Mark不想去想这个爱德华多有可能的反应。
Mark换到床的左边——从床头柜上的摆设看，显然这边才属于“马克”——掀开被子钻进去，在爱德华多出来之前闭上眼睛决定装睡。
……还是先装一阵吧。说不定再一睁眼睛他就回去了呢。
爱德华多换了浴袍从浴室里出来，头发已经吹干，冲了个热水澡倒是把他的困乏冲掉了不少。他看到Mark已经钻进了被窝里，闭着眼睛，胸口一起一伏。
他走到床的另一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他歪头看了看Mark，嘴角忍不住勾了勾，抬手揉了揉那头凌乱的卷毛。Mark一动不动地躺在那，也没什么反应。
睡得可真快，看来他真是累坏了。
爱德华多扁了扁嘴，收回手。困意在他躺下的一瞬间卷土重来。他面向Mark的方向侧躺着，闭上眼睛。没一会呼吸就变得平缓而绵长。他睡着了。
Mark偷偷睁开半只眼睛，觑见爱德华多真的闭着眼睛睡着了，才放心地睁眼。他盯着爱德华多的睡颜，心里却没半点绮念。
他只是想到了自己的Wardo。
他已经太久没见过Wardo了。
Mark盯着爱德华多，心绪却忍不住飘远。他来了这边，合理假设一下，很大一部分可能这边的马克去了他那边。
他这里但是暂时先糊弄过去了，就不知道那边怎么样。
Mark想着想着，就黑了脸。
希望别给他捅什么篓子。
事实上，哪可能是捅娄子呢。另一头的马克在一阵兵荒马乱终于得到解释后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这叫一什么事儿？这什么烂摊子！
这他妈好好谈一场就能解决的小关卡是怎么打出BE结局的？
靠。
马克郁闷。
我要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过个渡………
☆、chapter 5
05
没有人会说马克不够敏锐。这么多年来，他之所以被评价为言辞锋利不留情面就是因为他能够抓住对方话语中的漏洞或者逻辑上的混乱而进行过于精准的反击。所以在Eduardo怒火中烧的短暂通话里，马克终于找出了从他醒来到现在遭遇的这些不合理的事情的关节所在。
“打过官司的，前CFO”。
“前”CFO这点倒没什么，在马克的记忆中，爱德华多的确早在2009年的时候就离开了Facebook，距今已经有三年。在这之前，他在Facebook担任了五年的CFO，支持马克度过了无数困境。关于广告的争执随着Facebook的发展重新被提上台面，到了后期，就连一直跟爱德华多有点不对付的肖恩都认为马克是时候接受广告了。
Facebook得盈利，想盈利就得引入广告。2006年Facebook与微软合作推出了“灯塔”广告系统，却因为侵犯隐私而大受抵触与抨击，在运行两年后终于宣告失败。
包括爱德华多在内的Facebook高层意识到，他们必须得做出改变，而如今的Facebook不知道该怎样赚钱。他们需要一个新的运营官。爱德华多找到了谷歌的谢丽尔.桑德伯格。
彼时灯塔系统遭遇寒冬，Facebook内部人员对于广告的抵触心情也广泛蔓延。在这个时间里迎来一位新的COO，对于他们而言并不是那么容易接受。作为元老级的高层和联合创始人，爱德华多对于帮助谢丽尔融入Facebook并树立权威可谓是用尽办法，谢丽尔非常优秀，也非常适合Facebook，她提出了参与型广告的概念，成功地让马克接受了这个让他排斥的选择。Eduardo在帮助谢丽尔成功站稳脚跟后便提出了离职。他这些年在Facebook一直无功无过，这让他从很早的时候就考虑过离开，他认为自己可能并不适合Facebook。可是一直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直到迎来谢丽尔。
于是Facebook的五位创始人，肖恩因为一次毒品风波不得不退出管理层，克里斯在07年离开，次年达斯汀离开Facebook创办了Asana，而到了09年，爱德华多也终于辞职。于是最终只剩下了马克一人。
理智上讲，马克理解他们的选择。大家都是天之骄子，都想做出自己的事业。爱德华多也许有过一直留在Facebook的打算，但随着Facebook的发展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力有不逮，这让他做出了离开的决定。马克可以理解。可是感情上，马克难免会感到被抛弃。
因为这个，马克和爱德华多爆发了一次严重的争吵，严重到他们身边的朋友们一度以为他们会分手。那阵子整个Facebook里的气氛都有点战战兢兢，一直热衷于跟爱德华多斗嘴的肖恩在那年的股东大会上也小心翼翼地闭上了嘴。
后来风波平息，他们终于缓和。又在两年后决定结婚。警报解除，这才让周围的人松了一口气。
可是马克知道，爱德华多也知道，这个问题其实一直没有真正解决，就像一个没有引爆的□□，埋在他们中间。
不过——好吧，一提起过去就忍不住说得过多——就算马克和爱德华多中间有了一点矛盾和隔阂，但也绝不至于到“打官司”的程度。
事实上，马克根本想象不到与他形同陌路甚至成为敌人的爱德华多是什么样。这个假设太可怕了，马克连想想都不愿意。
可是如今的情况——
在马克质问出“打过官司是什么意思”后，Eduardo就立刻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他偏过头，眉头收紧，眼神渐渐褪去之前的烦躁，转而涌上凝重。他盯着马克的眼睛，确认那其中的茫然和慌乱并非作伪。他又看了一眼窗外，这回却是为了确认外面的助理并未察觉办公室内气氛的异样。
Eduardo放下手机，随手放在桌面上，眯起眼睛问。“你还记得什么？”
马克沉默了一会，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只好说，“反正我的印象里可没有官司这码事。”
“所以你刚才说的结婚……？”
“至少在我的记忆里是真的，我没在开玩笑，也没在拿你打趣。”
两人面面相觑，终于察觉双方的记忆存在巨大的差异。为了证明出问题的不是自己，Eduardo唤醒自己办公桌上的电脑，搜了一下维基百科。
恩，关于官司的词条还在上面，看来他的记忆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