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侧之人极为安静,连同呼吸都似乎没有,不似燕十一,睡觉从来不老实。
半响,燕十一转了个身,手臂被头压着,问君顾:“你真不知道我刚刚要干嘛?”
君顾斜睨了他一眼,缓缓问道:“你想要什么?”
原来,他知道。
燕十一心中划过这个念头时,再度蠢蠢欲动,最后忍了下来,大概是明白这个法子对君顾来说无用。
“我能不能修炼?”燕十一问道,这个问题困扰他已久。
“能。”君顾抱着腿,声音轻轻浅浅的,“按道门的标准来说,你资质低下,不堪大用。然而对众魔域来说,只要有灵根便行,很多功法对身体资质并无要求。”
这还是燕十一第一次听到君顾说这么多话,手脚并用,便想攀上去,却被君顾按住了眉心。
但是,燕十一的声音依旧充满期待和朝气:“你能不能教我?”
“……”
君顾沉默,埋低了头。
“阿顾……”
“不能。”君顾回答,两个字,让燕十一觉得手脚冰凉。
沉寂许久后,燕十一心中憋着气,侧过身体不理他,只留下一个背影,和舒展在身下的墨色长发。
“我不能教你。”君顾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明日我会禀告师尊,若是师尊同意我便教你。”
“师尊师尊又是师尊。”燕十一从君顾口中听了无数遍这两个字,耳朵都要起茧,当即便扭过半边身子,气愤又无奈的盯着他,“你就不能换一个词吗?”
显然,不能。
从君顾脸上读出这两个字后,燕十一抬手遮住了面容,于是桃花眼、微笑唇通通没了,只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大概是燕十一的嫌弃表现的太过明显,君顾出神了片刻后,便下了床榻,从最边上的窗棂开始,将门窗一扇扇阖上,透入房中的月色也一一掩去,随着最后一面窗户锁上,室内彻底沉溺于黑暗之中。
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床榻稍稍下陷,似乎是君顾回来了。
经过燕十一这么一通闹,君顾再无心思打坐,打算直接休息。
然而,他躺下没有多久,燕十一便再度开口:“阿顾,我给你讲故事吧。”
“嗯……”
随着君顾应答,燕十一的声音褪去种种情绪,唯留下稍稍的暗哑。
“我当初混迹街头巷尾时,有段时间去过郊外,郊外是大片大片水田……水田你知道吗?我们吃的就是从那里种出来的。”
他不需要君顾回答,只需要君顾能将他的话全部记住。
实际上,君顾x_ing子认真,从来没有在燕十一说话时走神过,他便是一句话未语,也将人的话语尽数收入耳中。
“我累了便往田垄上一坐,便望着水田发呆。那个时候,正巧是春种,庄稼汉天还没亮便驱了水牛松地。”
燕十一描述的极为细致,用自己的语言,将春日耕种之景描绘在君顾眼前。
“到了朝食时,便有妇人给自家汉子送食,那个时候,那些人便用这般粗细的木棍和麻绳将水牛锁在水田里。”说到木棍时,燕十一伸出了两只手,在空中比划一番,“木棍c-h-a入松软的泥地,水牛便在麻绳范围内啃食青Cao。”
燕十一嘴巴叼着一根毛Cao,无聊的看了许久,直到一农家汉子从面前经过时,吐了嘴里的茅Cao,撑起身子喊了一声:大叔!
那人停住,燕十一便露出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
这笑容极为容易得到常人好感,那人便回喊:“小兄弟,找我有什么事吗?”
燕十一遥遥一指:“大叔,这头水牛是不是累了?不然生的这么肥壮,怎么挣不开小小一根木棍?”
那汉子便哈哈大笑,仿佛燕十一说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一般,随后才热心的跟燕十一解释。
他说这水牛不是挣脱不开木棍,而是被‘钉死’在了这里。
在这膘肥体壮的水牛还是牛犊子时,便用这么一根木棍,这么一条麻绳困在水田里。
那个时候,牛犊子柔弱而没什么力气,想尽办法也无法挣脱束缚于自己身上的枷锁,便安分了。后来,时间过去,牛犊子长成如今的模样,有了足够的力量挣脱,却因为幼时的可怕记忆,而再也没有了试一试的欲望。
当时燕十一捂着脸笑,眸光流露出不屑:“真是没用。”
那汉子便急了,告诉燕十一,别说是一头水牛,就是一头真正的猛兽,刚刚出世便被束缚、压迫,待他爪牙成熟之时,照样无法挣脱束缚在他身上的木棍和麻绳。
黑暗的室内,唯有燕十一的声音回荡,燕十一轻轻笑了起来:“是不是很有趣?只要猛兽年幼之时,给予它绝望般的压迫和束缚,便能让它乖乖听话。”
“……”
“阿顾。”燕十一似笑非笑,似嘲非嘲,“你说,像不像你?”
“……”
那一头沉寂的仿佛熟睡,又仿佛死去了般。
第二日,君顾去见了景明,离开时,提了提此事。
“哦~”景明回眸,意味深长,“你教他吗?”
“是。”
“那便好好教吧。”留下这样一句后,景明撑着下颌,半阖眸子,仿佛要休息半会。
君顾便直接回了自己屋子,才推开门,便看到了燕十一。
燕十一懒洋洋的趴在窗棂口,听到动静,便笑道:“这地方连白天都没有,实在太奇怪了,我刚刚还在想,现在该是什么时辰,想了半天,发现我忘了。”
他这样子,实在有些萎靡,像打了霜的茄子。
“师尊同意了。”
燕十一回眸。
“接下来,我若是有空闲,便会亲自教你。”君顾再度回答。
于是,燕十一的眼睛亮的在闪光。尽管高兴的要抱住君顾跳起来,燕十一还是忍不住嘀咕一声:“你要是不提你师尊,我还能更高兴一点。”
他嘀嘀咕咕许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又问:“你是不是认识一个叫真真的姑娘?”
真真……
他不提这名字,君顾都快忘了。
燕十一笑眯眯道:“我听别人说,你以前和她挺熟,不过后来……我在这里呆着挺无聊的,你又挺忙,不可能随时教我。”
稍稍顿了顿后,燕十一再度问道:“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君顾没有问他是谁告诉燕十一的,或者说,他明白暗城住着些什么人,既然是他们的话,谁都有可能说,谁说的便不怎么重要了。
“那里。”君顾回身,“这柜子里全是她的东西。”
君顾没扔,或者说他基本不动屋中摆设,自然不会想到去扔。
燕十一恍然:“原来那是她的东西啊,我就说,你怎么会留一些胭脂水粉。”
许是这段时间太过无聊,燕十一还真去瞧了瞧,打开木柜第一眼,他的目光便被一样东西摄住,眼中再无其他。
那是一个漂亮的木偶娃娃,用纱布、棉布、珍珠、宝石和木块制成,极为精巧,瞧着花了大心思。
“阿顾!”
君顾回首。
燕十一抱住木偶,笑盈盈的问他:“是不是很漂亮?”
君顾稍稍一顿:“你喜欢?”
燕十一拥入怀里:“非常喜欢,因为真的很漂亮啊!”
“……”
“就是需要修一修,我找找有没有针线。”燕十一回头,“明天再教我修炼吧,我今天要修好这小东西。”
——
“……傅东风,你觉不觉得这木偶有些古怪?”全程围观的容丹桐忍不住开口。
窗户洞开,窗外是怒放的杏花树。簇簇杏花枝下,容丹桐两人并肩而立。
“这娃娃是君顾的模样。”傅东风轻语。
君顾对很多东西都没兴趣,可是作为围观者,容丹桐和傅东风两人自然看的清清楚楚,那木偶极为像君顾。
容丹桐摸了摸鼻尖,傅东风便再度开口:“这孩子真是聪明绝顶。”
燕十一翻箱倒柜,就为了寻找针线,看样子很忙碌,君顾便静静靠着窗棂。
“天障之地时,景明对我说过很多话。”容丹桐将下颌抵在傅东风的肩膀上,声音沉缓,“他说真武道人是个烂糟糟的糟老头,喜欢讲一堆歪道理。”
“真武?”
“嗯。”容丹桐蹭了蹭对方的耳垂,“真武是什么样子的人?”
“他的确不修边幅,但是说的却不是歪道理,而是人生感悟,你没见过他,我这么说,你大致也无法体会。但是……”傅东风眉眼间闪过回忆,“世界屏障破开之时,最先以身殉道的,便是真武和疏云。”
能为了天虞界而无畏生死,怎么说也是个好人。
“景明还说,霄霁是个伪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