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好东西!
容丹桐睁开眼睛,真心实意的道谢。
妙微轻笑,眸子穿过木窗落在坐在栏杆上的少年身上。碧波烟雨中,容淮似乎是待的无聊,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根鱼竿,有模有样的掉起鱼来。
“这段时日,渡月的情绪都不太稳定。”妙微轻声道,视线从容淮身上拂开,轻缓的落在容丹桐身上,“你们之间,是不是起了争执?”
容丹桐微愣:“算是吧……”
“至今无法调和?”
“嗯。”容丹桐垂眸。
“阿月有没有同你讲过他以前的事?”妙微似乎并不打算追究,明白容丹桐的态度之后道,“阿月小时候可顽了。”
容丹桐脸上闪过一丝好奇之色:“我听别人说过。”
妙微目光落在碧水湖面,多年之后重提此事,他的声音依旧带上了一丝颤音:“我大概永远也当不好一个父亲,我犯过一个大错,我差点杀了一个全心全意亲近我依赖我,唤我父亲的孩子。”
容丹桐听出了他话中意思,猛地抬头:“为什么?”
妙微苦笑:“那个时候,我大概是疯了吧。”
妙微出身道门三问宗,天资聪颖,悟x_ing绝佳,上有老祖庇护,自身又努力,从来都是人人羡艳的天之骄子。一直顺风顺水,便在他高歌猛进时,妙微遇到了夜姬。
妙微只字未提两人的过去,然而容丹桐大致能够知道两人的隔阂有多深。
天下间,大概没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自己的夫人风流韵事不断,除非,他从未动过真心。
那个时候妙微同夜姬分分合合,始终是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便在妙微要彻底断去这段孽缘时,夜姬生下了容渡月,她抱着刚刚出生的稚子,垂头逗弄着孩子,露出了属于母亲的温柔笑容,她说这是两人的孩子。
容渡月是妙微亲手养大的孩子,初为人父的妙微对这个孩子关怀备至。他不知道该怎么养孩子,却连修炼的时间都放弃了,用大把的岁月陪着这个孩子成长。
这个孩子慢慢的长大,他会哭,会闹,也会整日整日缠着自己父亲,眼中是全心全意的孺慕之情。
妙微说这些话的时候,神色异常温柔,然而容丹桐却觉得喉咙有些干涩,这个故事从一开始便透露了结局。
妙微却笑道:“你别看他现在冷着一张脸,实际上小时候就他哭的最大,笑的也最开心。”
因为哭了有人会为他出头,笑了也有人为此欢喜。
“那个时候的玉漱宫比现在热闹很多,阿夜收了很多弟子,有好几个都是跟渡月一样的年纪,渡月小时候有点儿争强好胜,事事都要争个第一,便经常跟他们打起来。”
“……然后呢?”
妙微抿唇而笑:“他一个人哪里打的过别人几个,经常鼻青脸肿的回来……”
第108章
容渡月将人一个个挑过去,从同年龄同修为的人,一直挑战到修为高他一层的人,唯一的结果就是,从好不容易打赢了所有人到又是次次鼻青脸肿,以此循环往复。偏偏他是夜姬亲儿子,后面还站着妙微,别人最多也只敢把他打个鼻青脸肿,更多的却是不敢了。
那个时候,容渡月回来后就能瞧见妙微站在廊角等他。
容渡月低着头,用袖子遮住脸,说话时只能看到一双漂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耳尖却慢慢红烫。
妙微轻笑,拉开他的手,仔细着给他上药,然后带他去书房练字或者去密室修炼,可以说,容渡月从小打下的便是道修基础。
直到容渡月少年之时,他出去历练之前,一切都是好的。妙微心甘情愿留在了玉漱宫,却不是为了夜姬,而是为了容渡月。
容渡月年纪小,修为也不过刚刚筑基。但是他在玉漱宫颇为横行霸道,出了夜魅城后,却也有自知之明,所做之事大多都是力所能及,或者拼一把可能能够成功的。
而容渡月这次出门历练的最后,做的便是自己拼一把可能能成功的事。他随着一群筑基修士进了一个小秘境,身上带着夜姬妙微给的各种保命之物,他并不觉得自己会出事。
……然而,这个小秘境在进行到一半时,开始崩塌。
所谓秘境,无论大小都是一处独立的小型空间,一旦崩塌,整个秘境将彻底毁灭,包括其中的任何活物。而这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秘境开始崩塌时,容渡月深陷其中。
修道之行,踽踽独行,便是最亲的亲人或者是携手同行的道侣,在修炼之途都无法帮助对方突破。妙微不会干预容渡月的决定,也不会时时刻刻关注容渡月的一切动静,却也不曾真正放心过。在秘境开始坍塌后不久,他便从密室出关,亲自赶到了那处。
他赶到之时,小秘境已经完全封闭,但是一道道幽深的空间裂痕却布满了那处天空。
若是那个时候妙微已经突破分神,自然可以直接撕裂空间来到容渡月面前将他带出去,可是那时他不过元婴,做不到这一点。便只能用秘术强行打开空间大门,以身犯险冲进了小秘境。
这个小秘境似乎是由一大片山脉组成,然而妙微进入时,天空崩塌了大半边化为幽深虚无的混沌之色。地面岩浆喷发,妖兽狂化,别说一群筑基修士,便是金丹修士也束手无策。
如此危急的情况下,绝对不能有任何耽搁,便是一个呼吸间的时间,容渡月都有可能因此丧命。
妙微耽搁不起,便逼出一滴精血,想要依靠同脉同源的血液寻出被困的容渡月。
血液在空中颤巍巍的打着转,鲜红之色衬着妙微脸上一片惨白。
依靠血脉相连之法,他……找不出容渡月。
他本稳稳当当停在空中,如今却如醉酒之人一般觉得天旋地转。直到巨大的崩塌声在耳边响起,蔚蓝色的天空又被幽暗混沌吞噬了大半他才清醒过来。
神识扫过地面,一寸寸搜寻。
岩浆喷发,滚滚浓烟将天色遮盖,炽红岩浆将周边一切燃烧吞噬。高大古老的树木拦腰折断,狂化的妖兽撕咬进入此地的修士甚至相互残杀,残留下来的修士因为无法出去而崩溃……妙微便在这时找到了一身鲜血的容渡月。
容渡月正坐靠着一株断树,周围是一圈人和妖兽的尸体,脚下土地侵s-hi了一大片血液,有他自己的,也有别人的。他一身上下全是伤口,便是脸上也带了妖兽的抓痕,脏兮兮的又可怜兮兮的。
此刻他用手捂住了胸口最大的那道伤口,似乎在阻止流下更多的血液,然而深浓血液依旧自手指细缝里流出,呼吸也是一口深一口浅,仿佛在垂死挣扎。
妙微过来时,踩断了一截枯枝。
容渡月警觉不错,艰难的抬头望去,便看到了一身简朴却纤尘不染的妙微。
“父亲……”容渡月一开口便被呛住,艰难的咳了几声才用沙哑的声音道:“我是不是要死了,居然看见你了……”
妙微未语,脚步不停,用同样的步调一步步上前。
容渡月似乎是清醒了一些,干裂的唇突然扬起了一个轻微的笑容,干净而纯粹:“刚刚有些糊涂了。”
他喘了一大口气,终于有了一点点力气说话:“伤口看的有点儿重,其实没什么大碍,您别担心,就是双腿被人划断了经脉,站不起来了,父亲……你抱我回去的时候别被人瞧见了,怪丢脸的……”
妙微停在了他身上,慢慢蹲下身子,他的身上携着一股冷风,不如平时舒服。
容渡月下意识张开了手臂,似乎想如孩童时期一般投入这个人温暖而宽厚的怀抱。他许久不曾这样做过,因为玉漱宫中除了他外,别人都没有父亲,从来不会像他一样这么依赖一个人。稍微长大一点儿,容渡月就觉得自己在撒娇,没脸皮再这样做了。
可是容渡月带了伤的指尖刚刚碰触到一角衣袍时,便被一把扼住了咽喉,狠厉而无情,几乎要彻底断绝他的生机。
容渡月艰难的呼吸,想要提起身边的长剑一剑刺去,却没有力气提起来。
“你,你到底是谁,居然敢冒充我父亲?”
没人回答,只有他自己轻微挣扎声。掐住他喉咙的手犹如铁栓,一寸寸收拢。便在容渡月几乎要失去意识时,这人收了手,手指颤抖的扶住自己额头。
容渡月趴在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息,胸口炙热的痛苦和心中的惊疑混成了一处。他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提起了玄色剑身刺入,这个人冒充他父亲还要杀了他,他便是死也要撕开对方的伪装。
长剑落在这人眉心,容渡月听到一道低微的声音唤他‘渡月’,便怎么也刺不下去。
这时他才发现,这人有一双鲜红的瞳孔,本是温润而含着春风的眉眼浮上了冰霜。离得太近,容渡月几乎能够感觉到对方的体温,是沁骨的寒冷。
这人起身,一步步离开。
然而容渡月却觉得更冷了,冷的发抖,颤巍巍的喊道:“父亲,别走……”
“父亲!”
直到他失血过多陷入昏迷,都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人回来。
——
容丹桐安安静静听着,妙微便给他沏了一杯茶水,他端着白玉茶水却听得愣神,至今没有饮一口。水雾从杯中漫出,迷离了他的神色,容丹桐恍惚问道:“你最后还是回去了,是不是?”
妙微垂眸,轻声应道:“在小秘境彻底崩塌前,我回去将渡月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