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有人敲了敲开着的门。
丛容翻过一页,抬起头,不由愣了:“……四少?”
孟良人穿着球鞋运动衣,少年的身体长得快,丛容险些没认出来。
孟良人道:“傻了?”一边走进来,打量着这人,洗得发白的校服,样子倒清爽,脸色……除了瘦了,精神头还是不错。
丛容还有点愣愣的,觉得自己在做梦:“四少?你怎么会来这里……”
孟良人说:“我来临川拍戏,时间不紧,就来看看你。”又道:“我看他们都出去吃饭,你怎么不去?”
丛容愣愣道:“我……带了盒饭。”
孟良人说:“吃的什么,我看看。”说着弯下腰去看他抽屉里。
“这有什么好看的。”丛容让过去,任他拿出来。孟良人抹了抹盒盖,还算干净。
丛容很久没见这人,只在电话里聊聊天,一时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
“这菜没什么油水吧,看你脸色就知道了。”孟良人把手里的纸袋提到桌上来,“幸好我早有准备。”
三菜一汤,两个少年就着小小的课桌,吃着家常午饭。
丛容很久没吃过这么精致的饭菜了,他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忍不住胃口大开,孟良人见状便把那个饭盒也打开,打算凑合凑合吃。
盒盖一掀他就顿住了,嘴唇一抿,稍一思索就现出怒色来。
丛容一看便知道他看到什么不好的了,忙拉过来,果然那些菜里不知道被谁加进一管一管的颜料,五颜六色糊成一团,再也不能吃了。
孟良人直接问:“谁干的?”
他知道学校里这种羞辱人的做法,在鞋子里放强力胶,饭菜里动手脚等等,闹不出大事,但非常的恶心人,闹到家长那里,也只当孩子的恶作剧。
丛容摇摇头:“我不知道,每次的人都不一样。”
孟良人气笑了,每次人都不一样?那就不是私人恩怨,而是有人指使咯。
“你知道是谁对不对?”
丛容沉默了一下,和他对视道:“是徐少爷。少爷,只是个小人,不用理会他。”
徐尚文,对啊,他怎么忘了这个人呢。
孟良人冷笑一声:“你还真当自己是圣人了?饭都吃不下去,白让这些‘小人’高兴。”
他心里的怒气膨胀得快要撑开了,可又像被针扎的气球一样,慢慢地瘪下去。
他能做什么?雇几个人再报复回去?终究是他太无能,连自己人都护不住。
丛容看着他,伸手握了握他微微颤动的指尖道:“少爷。”
孟良人沉默了会,问道:“你的那些同学,就没一个打抱不平的?”
丛容摇摇头:“替我出了气,他们也被缠上怎么办?”
哪怕是尚未涉世的高中生,都知道助人的前提是自保。
孟良人想到当年丛容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原来自己不如他,他的困境,像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针密密c-h-a在身体里,自己连分担都做不到。
丛容不在意徐尚文恶意的挑衅,却被孟良人颓丧的姿势触动,温声道:“少爷,你别这个样子。”
孟良人渐渐冷静下来,把饭菜推到他面前道:“我没事,吃饭吧。”
他没有呆太久,打了个电话回家,说了这事,请老管家以后让人每天定时送三餐过来。丛容不想再靠孟家,但孟良人威胁他说:“你不听,我就让管家告诉桂姨,看她生气不生气。”
丛容没办法,只得答应了。
拍摄结束后回宛溪,孟良人第一件事就是去那家黄焖j-i米饭的小店。
他在学院路长长的街上,拦住那人送外卖的车,问他:“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额头布满汗水的少年扶着自行车的把手,惊讶地看着他。
第28章 少年
孟良人观察这个叫曹雪丰的年轻人很久了。
他不上学,大概初中毕业,很会讲故事,嘴里时常会蹦出几个孟良人听得耳熟的人名。
孟良人开始没在意,后来多听了几次,顿时记起这些人名从何而来。
《撷芳记》本来是国内同名的大型网络游戏的剧情设定,后来被作者写成小说,紧接被拍成古装剧,孟良人落魄之时,正是这部剧热播的时候,不用片方多作宣传就红遍了大街小巷,几乎成了多少年来的神作。
孟良人那时候为生计发愁,自然不会关注这些。可他住的劣等租房,隔音差得仿佛打了个洞,每天晚上都被邻居强迫收听电视剧,因为它不知挨过了多少不眠夜,印象当然深刻。
所以小说的作者后来被指控偷窃他人作品,他也是知道一些的。
偷窃,而不是剽窃。因为揭发者指出,该作者将他人的手稿据为己有,投给了当时一家游戏工作室,这才有的《撷芳记》。
这事闹得惊天动地,最后以揭发一方败诉告终。
孟良人的目光落在面前这个模样平平的少年身上,那官方作者的真名他记不清了,仿佛也是姓曹,但并不是“雪丰”两个字。
无论如何,就当他赌这一把。
曹雪丰还有些愣愣的,他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居然有些胆怯。
毕竟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一个衣着清爽,肤色皙白,眉眼俊秀,一个却灰头土脸,穿着店里脏兮兮的工作服,露出来的衣领洗得发白。
孟良人见他不说话,心想可能是自己太突然,把人吓到了,便放软口气道:“我注意你很久了,你没有父母,也不上学,只在你三姨店里工作,对不对?”
曹雪丰讷讷道:“你……注意我干什么。”
孟良人眯起眼,往前一步,凑到他面前道:“我觉得你说给那些客人的故事,很有意思,为什么不写下来发表出去呢?”
曹雪丰一怔:“我……”
孟良人摆摆手道:“以前怎么样我都知道了,我只想问你,如果我供你吃住,供你上学,你只要专心把你的东西写下来就行,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曹雪丰结结巴巴道:“哪,哪有这么好的事……”
孟良人笑眯眯地,像狼给羊下套一样:“怎么没有,你都这么倒霉了,是时候否极泰来了。”
“这个……”
“我来得突然,你不相信也很正常。”孟良人没有再逼他,而是拿出一张纸条,写着一串地址,和他的名字还有学校,“三天之内,你想清楚了,就照这个地址来找我。要是没来的话……”
曹雪丰自然而然地接话:“就当你我没见过?”
“不。”孟良人说,“我就来店里找你。”
“……”
他茫茫然地接过那张纸条,不自觉捏紧了,转身却踢到了自行车的轮胎,纸箱最上层的盒饭倒出来,汤汁洒在他的工作服上,一塌糊涂。
他连忙拿袖子去擦,越擦越脏,孟良人见状皱了皱眉,把自己身上的干净外套脱下来递给他道:“脏兮兮的有什么好擦的,穿这个吧。”
曹雪丰连连摆手:“不,不用了……”
孟良人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把外套贡献了出来,按理说不用多此一举,可看到这个人,就好像看到了那时候落魄的自己。
于是他扔下一句话:“叫你穿你就穿。”坐上跟过来的车走了。
孟良人坐在后座,看到车窗边后视镜里瘦的麻杆似的少年呆呆的模样,笑了笑,闭上眼。
曹雪丰站在林荫下,一手拎着孟良人给他的外套,另一只手把身上的工作服脱下来,用它擦了擦手,然后穿上这件干净的,看上去跟他一点都不搭的外套。
他收拾了下倒出来的外卖,推着自行车回到店里。
老板娘正笑着送客人出去:“好走,再来啊!”转头看见他,不由道:“怎么刚出去又回来了?”又看到他手里淋上汤汁的工作服,惊叫起来:“哎哟,怎么衣服搞得这么脏啊?死小子,是不是把外卖倒了?你做事不用眼睛的呀?师傅辛辛苦苦做出来,给你浪费……”
“三姨。”他迟疑了一下,打断她,声音带着点沙哑,“我感冒了,有点头晕,没看清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