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宦+番外 作者:陈灯(下)【完结】(13)

2019-02-04  作者|标签:陈灯 宫廷侯爵


  双林在宫里却听说洛贵妃真的病了,听说连行走都不能,连洛太后那边侍疾都去不了了,太医院几名素有名望的老御医都住在了宫里,仿佛是真的为了洛贵妃和洛太后的病会诊调治,双林见过一次柯彦的父亲柯院使,毕竟他从前是肃王跟前人,平日里在宫里遇见,柯院使多少会和他打个招呼,寒暄两句,如今他却只是淡淡点头,匆匆离去。
  双林敏感地感觉到了不对,自从东宫回来那日起,他便被安喜打发去准备中元节和中秋宫宴的差使,每日只在鸿胪寺和礼部等衙门奔波。按说国有战事,宫宴不需太铺张,鸿胪寺和礼部拟制的单子,却总是被驳回,鸿胪寺卿也有些慌了,找了双林想探探元狩帝的意思,双林也苦笑,他这个御前副总管,也是数日没见过元狩帝了,好不容易找到安喜,勉强才过了折子。中元节、中秋宫宴最后都是简办,中秋宫宴时,元狩帝按例在城楼上与民同乐赏灯,楚昀也伴驾,父子君臣之间在百官面前并无嫌隙,举止如常,甚至这些日子太子虽然腿脚依然有些不便,都还上朝处理过一些朝政。
  时光在双林的忧心忡忡中飞逝,中秋过了没多久,西南捷报传来,肃王楚昭一举擒获了最后一位叛王,闽王,正准备班师回朝。三王之乱居然不到一年便已平定,朝廷自是上下振奋,六部每日忙得团团转,只为为接收原三藩事宜,又要派官员去接手,又要重派驻军,元狩帝一连下了几道旨意赏赐肃王楚昭,命他即刻班师回朝,加亲王双俸。
  万众瞩目中,平叛大军班师回朝,元狩帝颁下口谕要亲自十里郊迎大军,命太子、在京的亲王以下宗室,四品以上官员随行,整个郊迎规格经由他亲自审过,礼部再三完善,终于定下,规模异常隆重而热烈,京城几乎倾城而出,黄土铺道,旗帜蔽天,天子率百官郊迎十里,肃王楚昭献俘,之后太庙祷告祭天,朝廷大宴有功将士,足足忙了两三日,朝堂这热闹才算平息了下来,
  这时太子楚昀的一道让储的奏折却在朝堂里引起了轩然大波,太子楚昀在朝堂上奏称,太子为一国之储,乃国之根基,自己虽长非嫡,于国无功,又伤了腿脚,担当不起天下之公器,非社稷之福,前唐就有“时平则先嫡长,国难则归有功”的箴言,如今皇弟楚昭有社稷大功,人神共睹,又为先皇后嫡子,因此自己诚心让位,上奏保举肃王楚昭为太子。朝上,楚昀痛哭流涕,言辞恳切,朝臣们纷纷动容。
  楚昭十分意外,却也仍是出列再三感谢皇兄厚爱,却坚决推辞,不肯受之。之后几位阁老和重臣纷纷出列,盛赞太子楚昀谦而受益,让以成贤,必将天与之报,福流无穷,又纷纷恳请元狩帝同意此事,楚昀让储,是为天下大公,诚不可夺,请皇上从天人之愿,立楚昭为储君,成就乾朝的万世美名。
  元狩帝对此事十分喜悦,却也没有当朝决定,只是退朝后数日,看朝中臣子们纷纷上书恳请皇上立嫡立功,歌颂皇家兄弟情深,大公无私,朝野美名传遍之后,太子楚昀又再三上表固让,如是半月,才下了诏书,顺应天人之愿,立楚昭为太子,封皇长子楚昀为德王,加实封万户,赐五色绸五千段,细马二十匹,奴婢百户,王府一座,良田百顷。
  之后便是隆重的太子加封仪式,迁宫仪式,楚昀迁出东宫,修整之后楚昭再次入主东宫,朝廷上下宫廷内外一片忙碌,待到诸事尘埃落定之时,天已冷了下来,又要过年了。
  自楚昭班师回京,到沸沸扬扬的让储之后,双林只在朝上远远见过楚昭,只感觉到他仿佛瘦了些,又长高了些,威严日盛,却几乎没有和楚昭有过近距离接触,两人似乎都十分默契的选择了在这关头上,完全不接触是最保险的。
  大概时间、距离果真会冲淡一切,有时候双林甚至有些茫然想着,自己从前那些遥远的和楚昭的这一段,是否也就这般淡去了,即便他将来御极登临,登基为皇,是不是也因为这些时光,而最终成为陌生的人。
  天渐渐又冷了下来,入冬后京里下了几场大雪,宫里已换了棉衣,添了炭盆。
  这夜整整下了一夜大雪,双林不当值,在屋里听了一晚上的风雪,心神不宁,早晨早早便起床漱洗就绪后推开门,便看到慎刑司总管方惜福带了几个内侍在他门口等着,看到他出来,微微一笑行了个礼:“傅公公,皇上有口谕,请您随我们走一遭儿,有些话要问问公公。”
  双林面色淡淡,扫了一眼,看到自己院子门口那里居然站了两名御前侍卫,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道:“有劳方公公了,您先请。”
  天空y-in冷得可怕,青黑色的天幕中有雪花在风中席卷着飘落,宫里四处静谧得犹如坟墓一般,枯寂的树影上映着微微的雪光,远处有风声呼啸着过。双林和几位若即若离包围了他的太监内侍在雪里走着,只听到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心里隐隐知道自己是要走向一个不知是喜是忧的结果。
  与此同时,东宫的大门被敲开,御前总管安喜对东宫下人道:“快去禀告太子殿下,皇上急诏请太子入宫面圣!”

第125章 殡天

  冬天白日短,这个时候天依然是漆黑的,宫里夹道上仍点着灯,却照不了太远,静谧之极,楚昭换了大衣服,匆匆跟着安喜进了宫,进了元狩帝起居的泰安殿,看到寝居前早候着了十几人,站着一群内阁大臣、德王楚昀、瑞王楚霄和几个辅政过的亲王、宗正令都在那里,全都是奉召前来,楚昀脸色惨白,两眼通红,看到楚昭前来,眼神里带了一丝怨怼,楚昭的心沉了下去。
  这时殿门打开,内阁首辅张端礼及三公太傅段澄、太师乔行简、太尉章鉴走了出来,张端礼手里捧了圣旨道:“皇上有旨。”
  众人忙跪下,却都心里明白,这是遗诏了,楚昭耳目隆隆作响,忍不住四处看了看,想看有没有见到双林,这就是他传信给自己让自己勿反的原因吗?父皇明明……明明才四十多岁,年富力强,之前郊迎、朝堂处理政事都是井井有条,一丝征兆都没有,怎么可能就突然传下继位诏书了?只听张端礼念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之后,念出了最重要的一句“皇太子楚昭,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众人磕下头去,道:“臣等遵旨。”,张端礼轻咳了一声低声道:“诸公请退,皇上请太子殿下进去说话。”
  楚昭只觉得脚下绵软不定,耳朵嗡嗡,进了寝殿,御榻上头,元狩帝正躺在那儿,他双眼深深地凹陷下去,脸色苍白没有一分血气,唇色枯干青紫,鬓边发丝雪白一片。楚昭几步扑了上去,心里又酸又苦,甚至对自己前些日子的那点大逆不道的反心自责愧疚起来,他哑声喊道:“父皇!”
  元狩帝睁眼看他,微微笑了笑:“皇儿……我……这是要去见你娘了,也不知道你娘还肯不肯见我。”
  楚昭泪水泉涌而出,喃喃道:“怎么会,父皇一向龙体康健,如何会如此。”
  元狩帝摇了摇头,声音细弱:“自你母后去后,我就添了心悸之症,这么些年来,我殚精竭虑,费尽心神,谋定后动,夜夜不得安眠,总算步步侥幸,也亏得你没辜负我和你母后的辛苦教养,咱们父子联手,终于荡清朝野,还我儿一个清明朝堂……我也总算有脸去见你母后了……你大哥蠢是蠢了些,到底是你亲兄弟,如今也算得了个贤名,若是他一直安分,你就让他好好做个富贵闲王便好,四皇子还小,其母卑贱,不足为虑,你只好好养着他大了封个亲王便好。如今藩王全撤,诸王都翻不出什么大浪来,料我儿今后不会再和我当年一般,忍气吞声,处处掣肘。太后那边,你莫要管她,她不过是一老妪,手里无人,什么都做不了了,你敬而远之,就替朕还了她的生恩也就罢了,贵妃,我会带走她,你不必担忧,自此以后,希望你励精图治,做个好皇帝,莫要像朕一样,窝囊了大半辈子……”
  楚昭含泪听元狩帝述说后事,元狩帝伸了手轻轻抚摸楚昭低声道:“时间太少,还有两件事未办好,一是你妹妹的婚事,我选了许久都没有选到合适的人,她年纪也还小,不能操之过急,只好等你来做主,好好给她选个驸马,莫要让人欺负了她去;二是你的继妃,朕也还没来得及给你挑个好的,当初给你选太子妃,诸方掣肘,只能勉强选了个,到底福薄了些,如今等你登基后,皇后人选,就由你自己选定吧,选你喜欢的,或是以此为筹码,选个能笼络重臣的,都可以,随我儿高兴……”
  楚昭听到这里,更是心里惨痛,嘶声道:“我会好好照顾妹妹……”元狩帝收回了手,元狩帝咳嗽了一声,轻轻道:“世间本无十全十美之事,我儿,你是我最骄傲的儿子,只是有一个弱点……为父今日,就替你除去……惟愿我儿今后再没有软肋……心如铜墙铁壁刀枪不入……”
  楚昭满眼通红含着泪水跪着抬头去看元狩帝,眼神迷茫,不解其意。
  寝殿一侧厚重绣着暗金色龙纹的帐幔被拉开,楚昭转头,看到几个内侍肃立围绕在一张春凳边,一个穿着紫色内侍服色的内侍被紧紧捆缚在一张春凳上面朝上,面上已被覆上了一层打s-hi的淡黄色的桑皮纸,看不清面貌,只看身形颇为瘦削,他身侧一个内侍正将一张桑皮纸放在水盆里打s-hi后再缓缓覆盖在那内侍脸上,动作轻缓仔细,却一丝不苟的将s-hi漉漉的纸缓缓抹平,被捆着的内侍胸口急剧的起伏着,整个身子痉挛一般的挣扎却丝毫无济于事,被捆缚在春凳一侧白皙的手腕已挣出了血,青筋凸起,整个过程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所有声音都已被牢牢封在了那慢慢变干的纸张下,在宫里多年的楚昭知道这是一场宫里常见的“贴加官”,时常用来惩罚宫人或者逼供,一般只需要五张桑皮纸,被行刑的人就会在痛苦的窒息中无声无息死去。
  他茫茫然看了一会儿又转向元狩帝,元狩帝半垂着眼皮,脸上带着一丝漠然——犹如他一贯的表情,无悲无喜,仿佛被一道闪电雪亮劈开天空,楚昭眼睛睁大,瞳孔紧缩,忽然反应过来那春凳上的是谁!他骇然向前扑了一步,复又跪下道:“父皇!不关他的事!他没有什么错!父皇!求您饶了他一命!”
  元狩帝睁开眼睛,衰弱地道:“我儿,他有没有错,只在你……你乃我大乾的未来之君,他有没有错,只在你在乎不在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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