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泊满大小春舫的河边,十七皇子喊:“去逍遥舫!那是最好的!”随行的太监宫女们交换了下不同意十七皇子观点的眼神:在河边开的春舫,除非是那些京城青楼的分舵,像逍遥舫这种单独一条船的,属于京城最下等的娼所——居无定所,连个正经厨房都没有!再讲究,也只是上去听个曲儿,喝个茶,然后就在简陋的船中办事,一点都不高级,为人所鄙视,还谈什么“最好”?
逍遥舫停泊的地方都不在最热闹的河沿,只是华灯绽放地段的边缘。借着那边明晃晃的亮光,船蓬子两边高挂着两盏红灯,让客人能看清搭在船舷和陆地上的木板。
现在河岸边的人可不少,许多人都是跟着十七皇子府上的马车过来的,想看看十七皇子今夜能不能嫖上娼。
十七皇子的马车停下,为了方便移动十七皇子,马车的后面开了门,四五个宫人将担架从后面拉出来,抬稳后往河边走。人们围上来,对担架上躺在两个绣枕上、身盖着绣被的十七皇子指指点点。
忽然,人群里有人高喊:“殿下!殿下!”人们被推开,洪大公子挤了过来,他后面跟着向东。
洪大公子到了担架边,向十七皇子行礼,急切地说:“殿下!不要去啊!”
十七皇子狠狠地瞪洪大公子身后的向东,抬手指着他:“你竟然去告密?!你等着!别让我再见到你!”
洪大公子一把抓住十七皇子的手,压低声音说:“殿下!殿下没听说过杨柳病吗?这逍遥舫……”逍遥舫的船夫和老鸨往这边走来,笑着说:“十七殿下有礼了!”
洪大公子似乎是不想大声说坏话,忙俯身在十七皇子耳边急切地悄声说:“太子宾客方先生就在附近!我昨日在太学院见到了他,言辞敏捷,见识犀利,是个有手段的!他是冲着你来的!你要小心!”
秦惟一把推开洪大公子,大喊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怕什么病?!我就想要个姑娘!你躲开!我还能活多久?!就不能让我痛快痛快?!”他看向已经走到了担架边的浓妆艳抹的中年老鸨,侧脸对抬着担架的太监说:“拿出银子来!给她!”
有人在旁边劝洪大公子:“就是啊!殿下正年轻,怎么能不让他找些乐子?”
一个太监从怀中掏出了银子,递了过去说:“二两!”围观的有人笑了起来,秦惟粗声大气地说:“给我个漂亮年轻的!”
那个老鸨接了银子,谄媚地笑着:“多谢殿下了!我家的银铃正当年……”
有观众在旁边大声泄密:“那姐儿不是二十四五了吧?”
秦惟愤怒地说:“不行!要十五六的,不然我就去别的家!”
老鸨叹气:“殿下!我家玉玲倒是只有十六,可是那小贱人喜欢首饰金银……”
秦惟举起手说:“看见没有?!我有钱!这是玉的!还是好玉!”
洪大公子被推得踉跄后,终于站稳,哀哀欲泣道:“殿下!这韘(音s_h_è ,就是扳指)是祖父所用之物,曾拉开强弓。我父让我给你,是给你留下祖父的一个念想,不是为了……”他掩面不能语——赶快用袖子里浸的姜汁擦擦眼睛!
人们议论纷纷:看看,这是洪老将军弯弓s_h_è 箭用的,可是十七殿下要拿这个去充嫖资!
秦惟切了一声:“就是个小玉玩意儿,哪里有那么多说头!给我了就是让我用的!我在床上病成这样,也没见洪家给了多少钱!”
洪大公子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殿下!父母已经变卖了许多,都给了向管家……”
秦惟蛮横地说:“那今晚上就算我是在治病了!你拿钱来!”
洪大公子悲然道:“殿下!请您给洪家留分颜面!”
秦惟使劲拍了下担架,太监宫女们都惊呼了一声,抬着担架的人忙调整重心,还好,担架倾斜了,十七皇子没有掉下来。
秦惟切齿道:“原来你们是怕我给你们丢人哪!那好吧!从今后,我与洪家一刀两断!你们别再管我的事了!走开,让我上船!”
老鸨笑着喊:“就是就是!请殿下上船哪!”逍遥舫的船夫推开挡路的人们,太监宫女们抬着担架再次移步。
人群让开,露出了岸边一棵垂柳下站着的一个人影。
灯火阑珊,在那人身上投下了斑驳的暗影,可是借着船夫开路的灯笼,还是能看清那人穿了身缁色掩襟长衫,襟边领口处露出一指白色,腰间玉带紧束,头上的发髻只c-h-a了一只乌色簪子,全身无一处奢华,却更衬出了他面如冠玉,眉清眼亮,直鼻薄唇,容色俊美照人。
秦惟愣了一瞬,那人神情冷漠如冰,隐隐透着睥睨众生的傲气,与当初他扶上马的狼狈小倌仿佛两人!
洪大公子像是最后做一次努力,扑了过来,到了他身边,遮住了他的目光,痛切地说:“殿下,跟我回去吧!”脸贴近了他的脸:“真的!逍遥舫不是好地方!”洪大公子的头悲伤地垂下,像是要哭泣,却在秦惟的耳边急促地说:“树下,缁衣,就是方先生!”
秦惟的脑袋里嗡地一声:我靠!可他再次奋力推开洪大公子,用力之大,洪大公子一下坐在了地上。秦惟咬着牙说:“我就要去!你们谁都别想拦着!我才不会回去!我跟你没关系!”他的目光轻蔑地扫过人群,包括那个树下背手站着的人——哪怕那人看穿了这一切都是闹剧,但秦惟有自己骄傲,他能把一场戏演到底!
他x_ing子温和,不爱与人相争,但并不表明他无法坚持自己的选择!为了他的专家目标,他能远离父母,放弃加国的舒适生活,在一台台手术间奔忙,跎蹉青春,甚至去高原援藏……他可不是个软柿子!
船夫大声吆喝着,太监宫女们抬着十七皇子走过木板,上向逍遥舫。
河岸的空间宝贵,小的春船画舫都得与河岸垂直停泊,船尾对着岸边。
秦惟拍着担架叫:“快点!别耽误时间!”担架晃悠着,从船尾上了甲板。船夫笑着凑上来:“殿下,能不能……”他想扶起秦惟,秦惟大叫:“别碰我!你找死吗?”
宫女们也摇手,船夫缩了手——原来十七殿下不能动。可十七皇子的担架太长,根本进不去舱中。跟在担架旁的老鸨闻到那股臭气,也不想让这个瘫子进舱毁了那些桌椅坐垫,就叫道:“去甲板上!让姑娘们出来!”反正银子到手了,找个人在甲板上陪他喝杯茶就是了……十七殿下也不是头一次嫖娼失败。
逍遥舫是条中等春船,就三个姑娘,听见了声音,犹犹豫豫地从船舱中走出来,担架上的秦惟指使着抬担架的太监宫女:“往那边一点!再往左边一些,让我好好看看我要年轻貌美的!……”余光中,他见方先生手提了衣襟,缓步走上了搭向逍遥舫的木板……
秦惟无法等到逍遥舫离岸了,使劲一按担架边缘说:“往这边呀!我好看得清!”抬着担架的人终于受不住这压力,担架一下向外倾斜,秦惟失声惊叫,然后……噗通!落入了水中!他身上的锦被在水上飘动,挡住了人们的视线。
当初秦惟选择了这个逍遥舫,就是因为听洪老三说,这段河流水位最深。
如果逼着秦惟说那位对他无比宠溺的老妈有什么缺点的话,秦惟只能说他的母亲太容易担忧!每次在报纸上看到什么不好的消息,她立刻就对号入座,按在了秦惟身上!
有小孩从楼上摔下——秦惟不许去凉台!有孩子在街上被车撞了——秦惟都十二岁了,上街还得拉着他妈的手!暑假每天都有孩子溺亡,有个录像展示一个女孩失足落水,离河岸只有一米,竟然游不回去……——所以秦惟五岁就被送到健身俱乐部学游泳,还是一对一的私教,他妈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随时准备跳下来……
秦惟能游千米,算是游泳健将了,他妈也不许他去自然界里的江河湖海游泳——无他,因为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秦惟曾经反问:那您为何要我学游泳?
他妈又说:水里有虫子,从鼻子里面进入脑子。有毒海蜇,蛰一下就死了。有暗流,在表面上看不出来,会把人冲走……
好在秦惟就是没出过游泳池,也从游泳中得益许多。学医消耗体力脑力,国外的医学生特别注意锻炼。秦惟被他们带动着,就是在实习最紧张的时候,也每两三天去游一个小时。回国工作后,才懈怠了些——手术太多,游泳池也远,他实在没时间。到此后更是一次没游过,但他希望自己天天在屋里的那些跳、爬和拉筋,能给他足够的肺活量和肌r_ou_。
枯燥的锻炼果然没有辜负他,秦惟在水下如同海豚般迅速,斜行而去,一口气潜出了一百多米,远远地离开了画舫。追着他跳入水中的船夫,在水里一睁眼,只见水面上一大片东西,水下黑洞洞,根本没见到秦惟的人影。
秦惟在黑暗里小心地露出头换气,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河的中央。他今天只穿了件极薄的绸衣,也没穿袜子,完全没有衣服的沉重,他看了一眼画舫上面叫嚷奔跑的人们,尽量忘记他妈说的水里虫子的问题,深吸了口气,向着下游方向,再次潜入了水中。
又百米后,秦惟出水,能看到画舫有几个人用长杆往水下探。秦惟心想那个方先生一定也在帮着打捞吧?可任方先生睿智绝伦,也想不到从来没有见过水的旱鸭子十七皇子已非同往昔!
秦惟轻轻划水,躲避开河边停泊的船只和在河上游弋的大小楼船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