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夜他就没怎么睡,当夜晚到来时,明明已经很困,但是方临洲并不想睡觉——他怕自己再做梦。他在案牍前翻阅各种来文和消息,想转移自己对十七皇子这件事的懊恼。
到了午夜,他实在太困了,就和衣而卧,想着也许躺着不舒服,就不会睡得实在。
朦胧里,他再次看到了灯下的少年人,少年一手玩着把刀,眼睛不聚焦,像是在想着什么……方临洲从浅睡中被怒火惊醒——那时他就知道不该信任这个少年人!那时的十七皇子是在想着怎么去杀人!
方临洲气得微微发抖,此时他才意识到,他原来已经将这个少年放在了心里,他信了老郎中的话!信了这个少年人是个体贴善良的孩子……
方临洲生于贫寒之家,可是从小聪慧,一次瘟疫之后,父母双亡,恩师经过村庄收养了五岁的他。他长在恩师膝下,名为师徒,实为父子。他的师兄们怜他是个孤儿,对他格外照顾。
也许是因为家中突变后留下的y-in影,他总无法真的放松心境,遇事老往坏处去想。恩师一再告诉他要放开襟怀,对人接纳信任……
他总觉得恩师才智渊博,可是这一点上,他觉得恩师错了!人心险恶!邀请恩师出山的太子,是拿恩师当诱饵。救了自己的大汉将自己囚禁……救了自己的少年,是去杀恩师一行的凶手之一……
他本来多疑,好不容易相信了,竟然是假的!这简直就跟打了他一个耳光一般。尤其他自视甚高,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就更不能忍!被命运愚弄的怒火将他心中隐约的温情烧得精光,让他寝食难安。
夜深人静,方临洲喉中一阵酸痛,忽然,他觉得活着实在没意思!他现在的心愿就是报仇!等了却心愿后,他的生死真无所谓了……
天没亮方临洲就起来了,明明知道可能得不到什么消息,他还是吩咐了接收公文消息的太监,如果刘侍卫有信传回来,就马上送给他——他每天会收到许多文书,若非紧急,可能就被耽误了。
结果信儿没来,太阳还没升到日中,刘侍卫的人回来了!
方临洲听报,开始差点以为太监说错了——不是已经去追了吗?怎么半天就回来了?!他急忙让刘侍卫等人来见他!
刘侍卫五个人再次进了方临洲的屋子,与昨日一派轻松随意的神态不同,这些人都垂头丧气的。
方临洲搂着火,尽量语气平淡地说:“把事情经过好好讲讲吧。”
刘侍卫一见方先生这副冷冰冰的样子,想到人们说的这位方先生天天谋算着怎么杀人,吓得快尿了,本来就不是个伶牙俐齿的,现在就更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他咽了下吐沫:“我们到了……玉佛寺……他们说……嗯……我们要去盯着的两个人……那个……已经……”
他慢慢吞吞地说,有时求救般看看王二。可平常喜欢多嘴的王二此时一言不发,不做任何补偿,成了哑巴——这事跟我没任何关系!
方临洲在袖中握拳,真想上去对刘侍卫拳打脚踢,让他说得快点!
越说到后来,刘侍卫说得越慢——那不是什么挣脸的事儿,他真不想提!
可是方临洲最感兴趣的就是刘侍卫上船前后的经历,他皱着眉,开始一次次打断刘侍卫的描述,让刘侍卫说得仔细些:
“船夫是何种模样?”
刘侍卫吭吭:“嗯,我没……没细看……”
方临洲眯眼:“你要上他的船,你不仔细看看船夫?不怕他算计你?”
刘侍卫结巴:“我……我主要看……跑远的人……我看见船夫撑船……”对呀,船夫撑船送的那两个人,我怎么没想到他们可能认识?!……
“农妇?多大的年纪?”
刘侍卫低头:“嗯,我没……没细看……”
方临洲歪头:“你说你不知道她从哪里冒出来的,你怎么不看看她的长相?”
刘侍卫不敢看方临洲:“她……是个驼背……不抬头……”
方临洲咬牙:“驼背?!不抬头?!后来是她动的手,对不对?”
刘侍卫惊讶地看方临洲,嘴半张:“您……您怎么知道的?可是……她……她用柴火充了船资……”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罗道文给自己下了绊子,这个刘侍卫真的和太子妃有些亲戚关系,方临洲真会以为刘侍卫在是故意放水!这个人其实是与十七皇子有亲戚关系!
方临洲闭上了眼睛:“你接着说!”
等到刘侍卫讲述了他听见有人说要饶了他的命,然后还对船夫说别杀了他,那个人听着是十七皇子……方临洲险些让人将刘侍卫拉出去砍了!
这明显是那个十七皇子在邀买人心!这么个凶手还说什么不要杀人?!方临洲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假仁假义的伪君子!自己师徒四人死了三个,东宫侍卫死了过百!现在这么惺惺作态地不忍,骗谁呢?!
他多想立刻抓到他,撕下他伪善的面具,让他认罪!让他偿命!
澎湃的怒意让方临洲腮骨紧绷,嘴唇几乎抿得看不见了。
刘侍卫见这方先生的样子以为自己的小命难保,忙跪下哭诉道:“方先生!十七殿下心机难测!属下无能,被搜去了东宫路引和公文……”
方临洲的脸煞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脸打得……
门口有人大声问:“方先生啊!我听说刘侍卫他们回来了?事情怎么啦?十七皇子追回来了?”
罗道文推门看:“方先生?忙着哪?”他一见刘侍卫跪着,大呼小叫地问:“哎呦!怎么了这是?刘侍卫怎么跪地上了?方先生!刘侍卫可是个特别忠心的人,你该是知道,他是太子妃的亲戚呀!你怎么也得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
方临洲目光如刀看过去:“罗先生还是去忙吧,我这里在办公事。”
罗道文满是皱纹的脸难得地舒展开了,热情地说:“我可以帮你呀!这些人还是我给你找的,他们干得怎么样?你告诉我一声,我也能有个底儿!”
太子首席幕僚见了我尚且要笑着打个招呼,你来了才多久,平时竟然不理睬我,没个客套。让你傲!整你还不容易?给你个r_ou_头就行了!重要的事情我不敢做什么小动作,免得太子生气,可是十七皇子太子从来没放眼里!你在这里瞎折腾什么?刘侍卫别的不会,就是会耽误事!让他去给你追人,追着了才怪!……
方临洲看了眼罗道文脸上恶意的笑容,对刘侍卫说:“你起来吧。”
刘侍卫哆嗦地起身,对罗道文投去感激的一瞥,罗道人笑着挤了下眼睛,表示我给你找的事,自然会拉你一把。
方临洲对屋里几个人挥了下手:“你们都出去吧。”十七皇子拿到了东宫路引,从此一路通衢,还追什么追?难道要通告地方上下,让普天下都知道东宫丢了路引?想抓的还可能是个逃出了京城的皇子?若是有人想造反,能挟持了他,打个旗号……
罗道文笑着说:“各位走吧,一路辛苦了吧?”看着迟钝刘等人鱼贯而出,罗道文扶着门框对方临洲说:“方先生啊!不是我说你!我当初可是就告诉你了,让二三十人去才好啊!这么几个人能抓到什么?我来时听见了一耳朵,说什么东宫路引之类的……”
方临洲冷冷地看向罗道文:“罗先生给我选的人不错。”
罗道文见方临洲的目光含针,心中一警——这小子心毒,我得小心他。罗道文干笑着:“当然啦,刘侍卫特别细致,办事可靠!要我说,路引的事你不必太当真!他们可能是遇上了劫道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十七皇子!十七皇子就是死了呗,多简单!路引什么的,丢就丢了!哈哈哈……方先生忙着,回见回见!”罗道文一拱手,离开了门口。
方临洲深深地呼吸,想让自己尽快平静下来。
恩师从小就教导他,如果想以智取胜,心就必须静!清澈平静中,思维才能深邃,决定才能无误。一旦有任何喜怒,人就容易感情用事,进而失去对局势的把握和判断,会犯下莫名其妙的错误。
他的心绪不清静!
这次失败的原因太多了:东宫深夜闭门,以致他不能及时搜屋;幕僚给他安排了个低能的侍卫,无法执行他的命令……可他内心承认,那夜他见到了十七皇子后,就起了强烈情绪,他没了耐心,否则他不会匆忙间接受了罗道文给的人,一定会审核考虑一下。他不知道十七皇子怎么出的城也就罢了,可是他预见到了两个仆人会去与他见面,也没拦住!这就是他行事失误了!
方临洲对自己说,事到如今,他知道了自己的问题,就该立刻平心静气,好好想想下一步要如何。
不几天,经过罗道文的积极传播,宾客府中的太子幕僚们就都知道了这事的经过:城中的搜捕一无所获,城门也没抓到什么可疑的人,去追捕的人铩羽而归……方先生有口难言,看他怎么收场!
许多人暗中发笑——方先生前一阵子势头无两,现在终于摔了个跟头。这是这位方先生来了之后的第一次失手,可笑的是他没有败在那些太子的劲敌二皇子、三皇子……等人手里,竟然是败在了没用的十七皇子手下!